“如果不想去英国,可以转回国内,我希望你先把书念完。”
又一阵沉默之后,庄济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寒寒,说话”他命令道。
“然后呢”苏寒问。
“什么”
“把书念完之后呢”
“”
“像我妈妈和外公那样,去研究院做一辈子科研吗”
话出口苏寒就后悔了。不止因为她对抗无礼的态度,还因为话里的内容。
在她心里,是敬重妈妈和外公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父母的骤然离世,更是将她这种迷茫无限放大。
“寒寒”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苏寒打断他,慢慢说,“学长,让我想一想好吗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想一想。”
不过刚刚成年的女孩子,虽然极力支撑,但是轻而细弱的声音仍是透露出几近被生活击垮的恳求和脆弱。
庄济楚怎么可能说不好
苏寒从来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她从小乖巧听话、优秀独立,无论生活还是学业,从来没有让父母操过心。
但她内心是有反叛因子的,而且每一次反叛都是人生中具有决定意义的大事。只不过她的反叛也是平静而不动声色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隐藏起来的乖张。
比如高中毕业选择大学时,未听从父母的意见,独自选了英国剑桥。
再比如,突然中断学业,毫无征兆地投身至娱乐圈。
电话挂断之后,苏寒在清凉的夜风里又站了几分钟。门廊两侧各一盏灯笼,清幽灯光将她细长的影子铺陈在地面上。
人是不能长时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的,那种冷水漫过全身一般的孤独感,会让人失却对抗生活的勇气。
怨不得古人说“顾影凄自怜”,夜晚已经够凄清了,再加上夜晚投射下的影,总会平白生长出很多情绪。
几分钟后,苏寒踩着自己长而寂静的影子慢慢往回走。
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设备和机器,大家走来走去,偶有交谈,也是微弱的低声絮语。一整天的忙碌,让每个人的精力都消耗殆尽,说话都要省力气。
室内的光线显得有几分昏暗。
但事实上光线是充足的,只不过拍摄时白亮的灯光撤下了,已经习惯的双眼暂时无法适应。
看,只要时间足够,我们的眼睛很容易习惯一个亮度。
我们的身体就是由这些极易养成某种习惯的器官构成。
所以我们整个人就是一种习惯的动物。
但好在,习惯总是能够扭转的,只要渡过最初的阵痛期。
苏寒刚一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萧凯了。
他身上的戏装已经换下来,穿回他日常的衣服。简单的白t,在冷冷清清的气氛里,显得格外鲜明。
苏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不笑的时候,脸庞会透出一些棱角分明的冷峻,从侧面看过去,浓密的眉毛,高而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让这种冷峻更加明显。
可当他笑起来,一切又会如冰雪消融,一瞬花开。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苏寒认出来,是他的助理。回想了一下,名字却没想起来。她有很好的记忆力,却不擅长记忆人的名字和脸。
两人似是交谈了几句,然后男助理独自走开。萧凯抬头,看向苏寒的方向。
目光很沉着地落到她身上,像是在专程等着她走过去。
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如同站在夜戏散场的空旷里。
苏寒的脚步稍稍停滞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第一天拍戏,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她走近后,萧凯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和疲惫,很自然地问道。
苏寒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她是有点累,但不是因为拍戏的累。
萧凯看着她有点摇摇欲坠的迷糊,笑起来。
苏寒眼眸幽深,仰着头,静静看他。
“怎么了”萧凯被她看得莫名。
苏寒凑近一点,注视着他的脸,认真问“你为什么经常笑”
萧凯显然被她这个直接到孩子气的问题问得有点哭笑不得。
“不然呢”他反问,“难不成我应该经常哭吗”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重重叠叠的昏暗灯光分不清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显得遥远而稀疏,仿佛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模糊起来了。
苏寒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跟着模糊了,不然她不会问刚才那个问题,更不会说接下来那句话。
她摇头,低声说“这样很好。你笑得很好看。”
大概夜晚总是有这种魔力,所以连有“硬汉”之称的海明威都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凯怔了一下。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笑得不难看,也早已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夸赞。苏寒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那特别的是什么呢
萧凯站在遥远稀疏的灯光下,看眼前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
她很漂亮。这大概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的第一印象。
但她自己似乎对这种漂亮并不自知,这就让她身上多了几分让人很舒服的随意。
她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她用这双眼睛看人时,有时显得不谙世事,有时又似乎有一种洞若观火的通透。
就像一个默默无言站在一旁观察大人世界的孩子。
其实孩子都能看得懂。
只是大人以为孩子看不懂。
就像她此刻站在他面前,说他笑得很好看。
有孩子的直白天真,也有孩子的真切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