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氤氲的水汽腾起,面前的陶杯里溢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撒尔坐在伊南对面,迟迟疑疑地接过陶杯,低头瞅了一眼,只见陶杯里有些捣碎的碎叶、花瓣和水果,用热水冲泡了之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味道。就算是在巴比伦王庭,也从没见过有人喝这种饮料。

    “不好意思啊,夏宫里种植的植物品类有限。只能调配出这些,只好请您将就着饮一点。”

    伊南在对面举起陶杯,像是示范似的,率先饮了一口。

    这种饮料是用各种香草、香花和水果一起“混搭”而成的,里面加入了大量的薄荷,因此即便是热茶,饮后也令人觉得格外清凉。

    伊南饮了一口,暗自叹息,觉得可惜这里没有中国茶的茶种,而本地的“茶”正是阿拉伯茶的前身,喝来比较容易上瘾,还是不饮为妙。

    然而撒尔却面对眼前这一幕,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夕阳在山,暑热即将完全退去。夏宫的三层楼顶上铺开了漂亮的羊毛毯。毛毯上除了放置着这气味芬芳的花草茶之外,还有各种用面粉与蜜糖烘焙而成的小点心。

    在羊毛毯附近的巨大陶缸里,生长着一枚身姿虬然的古树。树上傲然栖着一只小鹰,颇有担当护卫的架势。

    远处厨房有烟火升腾,似乎一顿丰盛的晚饭已经在准备。

    撒尔感觉自己受到了良好的招待。

    可问题是到底谁是此间的主人

    明明眼前的人是他临时安置在这里的,怎么好像对方才是主人,正在殷勤接待自己一样。于是撒尔茫然地饮一口茶,一股子清爽的凉意从口中弥漫开,将他身上那股子燥意渐渐都冲淡了。

    “公主在夏宫过得十分悠然自在”

    撒尔终于开腔,问了一句。“看来,您从米底王国带来的嫁妆,足够您维持一阵子了”

    这话说得有欠考虑,惹来伊南身后随侍的女官怒目而视。

    伊南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随手将垂在面颊旁的一枚散发别至耳后,随意地说“没带什么嫁妆。这里花的用的,多半都是拜这座夏宫所赐。”

    撒尔

    “之前种植在这里的不少花草,都已经被挖出来,移栽到花盆里卖掉了。”伊南随手一指,“换了点吃穿用品,供我们这些人生活。”

    撒尔变了脸色,心想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自说自话的客人把夏宫里种植的花草改成盆栽,卖出去换钱

    这叫他巴比伦王庭的脸面往哪里搁

    撒尔已经能想象巴比伦城里人兴高采烈地传着他的八卦王子拒不接受的联姻对象,为了谋生变卖王室财物

    但再仔细看一眼这座夏宫,撒尔意识到眼前的公主并不仅仅是挖了花草卖钱以前这里生长的花草凌乱不堪,但现在不仅规整,而且美观大方,与巴比伦王庭花匠打理过的花园相比,也不输分毫。

    原先已经破败不已的那些楼层和阶梯,现在也已经完全清理整齐。这座夏宫虽然不能说是和新的一样,但也大范围地恢复了原来的面貌。

    很难想象这是米底王国的公主,带着这么多女官一起做到的。

    想到这里,撒尔王子的气已经都平了,而且生出歉疚之意这是他的错,他把人往这里一扔,就再也没有过问。

    他压根儿没有派人补给,而是期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提出解除婚约。

    但现在对方不仅没见任何窘迫之态,反而活得自在而滋润他这是哪里来的脸好意思指责对方的

    再看眼前的女人,米底公主。

    她穿着米底人的传统服饰,但是破天荒地没有戴面纱,让她那张精致而美艳的面孔显露无疑。她相当随意地倚靠在一张硬木的矮几上,姿态娴雅,却正好将一对白嫩的双脚从长袍下露出来。

    她的确是美的,美到了极点,美到撒尔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

    若说撒尔完全不曾心动,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他一见这女人就心生赞叹与欣赏。

    但他也同时生出警惕他发誓要让这位米底公主“知难而退”的,见到眼前的景象,撒尔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是在以美色相诱,要让自己改变心意。

    “女官,请你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公主单独讲清。”

    多丽闻言,梗着脖子用口音浓重的巴比伦话大声说“按规矩,未婚夫妇婚前见面已是逾矩。又怎么能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单独相处”

    谁知这“未婚夫妇”字眼是撒尔最讨厌的字眼。多丽一下子就捋到了最不该捋的逆鳞,王子顿时目露凶光,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多丽顿时觉得一股子寒气逼到面前,就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已经举在头上了似的。这个一向镇定自若的女官顿觉双膝一软,本能地转身就逃。

    她就真的像是看见了猛兽一般,跌跌撞撞地逃开了,将她的“主人”就这么留在身后。

    伊南忍俊不禁,笑着说“多丽一向自负,想不到遇见了您。”

    撒尔转脸向伊南,却见这女人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既不惊吓,也不生气。仿佛冷眼旁观他与女官斗气,而且觉得很好笑。

    “您是想向我解释这桩婚约的事吧”伊南朗声说。

    撒尔点点头。

    “确实如此。我是想来向您致歉,这件事上您确实是无辜的”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伊南扭头看着她身边的小鹰,朗声道“若是没有啾啾,恐怕王子今天也不会想到要到我这里来致歉吧”

    停在老枝上的小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登时张开翅膀,“啾”“啾”地叫了两声。

    撒尔脸上发烧对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他最喜欢的这只鹰,他今天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与这个女人见面,更加不可能如此坦诚地提出“致歉”

    在这件事上,他真的是太不真诚了。

    撒尔低下头,在羊毛毯上俯身行礼“确实是我的错。”

    高贵的撒尔,勇武的撒尔,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向一个女人俯首认错。

    殊不知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一旦有错,绝不文过饰非,绝不推诿责任,而是果断认错道歉,并想办法补救这也是他在军中一向口碑甚佳,巴比伦大军人人愿从的原因之一。

    “您愿意开诚布公,这是我希望见到的。”

    这时伊南盘起双膝,肃然坐正了,将双脚都藏进袍子里,正视撒尔,微笑着说“来,谈谈您那位未婚妻吧”

    撒尔这是最近以来头一回听见“未婚妻”这个词,而没有生气。

    他的心事多少次被人嘲笑过,否定过,甚至是极其亲近的人。多少人建议他忘了这茬儿,说是政治联姻可以让他的继承人地位更加稳固,何必为了这么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得罪王父和米底的王。

    但这就是他心里的执念。

    他从小就知道,这世上存在这么一个人他在等着与她相见。

    另外他还能时时体会到一种后悔的情绪,知道自己如果不坚持,那种懊悔会让他生无可恋。

    他从来没法向旁人清楚形容这种感情这太匪夷所思了,每每他一开口解释就被别人打断。

    到后来,他干脆不解释了,只坚持。

    直到今天,眼前这个事实上被他的执念所直接损害了的女人,坐在他对面,柔和地开口,要求他“谈谈”这件事。

    撒尔心里有些感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是个能理解,能相处的人。

    而且她的巴比伦话说得也太好了,完全听不出是个外乡人。

    于是他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他记事时的感受,开始时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然后脑海里能听见非常清晰的声音。但当他追寻着声音而去的时候,他却又无法追溯这声音的根源在哪里。

    他只能把这当做是神的声音。

    他第一次遇见了这么一个人,非但没有嘲笑或是否定,反而详详细细地问他每一件幽微的感受。撒尔内心是畅快的,甚至是感激的,仿佛他收藏了多年不为人所认可的珍宝,终于有第二个人能明白它的价值。

    伊南非常认真地听完撒尔的陈述,她将右臂支撑在矮几上,托着腮,想了又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年幼的时候,有没有吃过一种,圆圆的,有一枚柄的,白色,小菌子”

    撒尔愣了愣小菌子

    他突然明白过来,顿时想要直接把手里的陶杯直接摔出去,摔个稀烂。

    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你却觉得我是吃了小菌子

    伊南一眼就看出了撒尔的愤怒。她嬉皮笑脸地撇清“我这不是在帮助你分析问题吗总要排除一些可能的状况吧很好,现在已经排除了,不是因为误食菌类所导致的幻象那么会因为什么呢”

    撒尔刚刚险些被伊南气死,听了这话才好一点儿。

    虽然余怒未消,他却突然生出一种渴望眼前的米底公主很有些不同,或许她能够帮助自己,解开这个困扰自己多年的谜题,帮他找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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