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伊南用这个来嘲希律,希律也正好被嘲,闹了个大红脸。

    倒是汉谟拉比瞅瞅这两人,终于忍不住了,问伊南“你是如何气希律的竟能把他气成这副模样说来听听,让王也学学。”

    能将一向庄严沉肃、面无表情的王室礼官希律气成这样,确实是一份功力。

    伊南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笑他,他在巴比伦处理正义之门的那一套,到了巴比伦之外,就不适用了。他就生气了,不理我。”

    汉谟拉比别过脸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以前笑本王也就罢了,现在连王的礼官也一并嘲笑。”

    “希律,王总不能眼睁睁这么看着你被人笑。这么着,之后王所巡视的城市,在王逗留的时间内,你可以以王的名义,为当地人排解纠纷,主持公正。”

    希律连忙行礼,领下了这份差事。

    待到希律离去,汉谟拉比才转过脸望向伊南,十分无奈地说“这才是你想要的吧”

    伊南欢然点头,觉得汉谟拉比这张老父亲脸实在是太可爱了,真想伸手去拉拉他的胡子。

    谁知汉谟拉比却一句话说岔了气,又是咳又是喘。伊南帮他抚了好一会儿背心,汉谟拉比才恢复正常,感慨一句“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不过有你在,王这趟出行,确实比以前要舒心不少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伊南感受到了汉谟拉比对她的慈爱,自然也回报以精心照料。她既真诚,汉谟拉比一样体会得到。

    王驾沿着幼发拉底河西进,在西帕尔渡河,然后北上,来到底格里斯河畔。

    在一座名叫库塔的小城,希律得到了汉谟拉比王的授权,在当地主持,建了一座临时的“正义之门”。

    汉谟拉比王并没有透露身份,而是由伊南陪伴着,冷眼旁观。汉谟拉比想要亲眼看一看,现在希律没有了那些记录以前“判例”的泥板,他会怎样为当地人主持正义。

    谁知,等了良久,库塔城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向希律投诉不公。

    这个城市的秩序真的这样良好吗

    伊南扶汉谟拉比坐在一座路边的凉亭下,递了一杯温水给汉谟拉比,小声说“我看不尽然。”

    她在来路上暗中观察,觉得这库塔城里,有些人格外耀武扬威,其他人纷纷避其锋芒这并不像是世道公平,人人安居乐业的样子。

    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控诉指证,让希律或是汉谟拉比王替他们“主持正义”。

    伊南心想,这到了考验希律能力的时候了。

    希律先是派遣了十几名王宫卫士在街上拦住路人,说明他的用意,又问他们可曾遇到或是听说什么不公之事。

    这些看似普通居民的路人频频摇手,只说“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不公之事。”

    希律就开始详细问起他们的名姓、地位、职业、家中人口这些人立即开始言辞闪烁,脚底抹油,找借口开溜。

    显然是有人假扮了“路人”,想要来糊弄希律与汉谟拉比王。

    希律只得让王宫卫士想办法去找一些“真路人”来。

    “真路人”也能找到,但是都对希律的问题一头雾水“主持公正不是有河神那就够了吗”

    这回轮到希律、伊南与汉谟拉比大眼瞪小眼了河神河神也能断案吗

    “是呀,底格里斯河神此次都断格里戈家”那名“真路人”说到这里,突然打住,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我得走了。”

    “底格里斯河神这是什么典故”伊南向身边的巴比伦王请教。

    汉谟拉比皱着眉头,说“没想到,这么古老的习俗,到现在都还有人遵循。”

    河神审判,是一种古老且朴素的裁决方式。

    如果一个人指控另一个人有罪,被指控之人就得在当地长老们的见证下,被扔进大河里。如果他没有被淹死,那么就说明这人通过了河神的考验,被证明无罪。原告就必须撤诉。

    “真路人”好歹向希律透露了当地维系“公正”的原则,而且透露了一个名字格里戈。

    当晚,希律去当地保存所有契约泥板的档案仓库,待了一晚。第二天他带着眼里的红丝和“答案”回到了汉谟拉比身边。

    “格里戈家族。”希律这样回答。

    “在过去的三十年内,这座城市内大约七成的田地和房产转让都是转给这个格里戈家族的。另外有五成的奴隶交易都是将奴隶卖给格里戈家。”

    “如果这库塔城中真的一直按照公平的原则进行交易,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希律得出结论。

    在极短的时间内,库塔城的财富飞速地向这个名叫“格里戈家族”集中。以至于当汉谟拉比王来到这座城,这个家族竟然有意想要混淆视听,蒙上汉谟拉比的眼,堵上汉谟拉比的耳。

    伊南瞅瞅汉谟拉比,见到汉谟拉比正托腮沉思。

    于是伊南笑着说“管它什么格里戈、锅里锅,只要库塔城能够按时向王缴纳税赋,不就好了”

    希律瞥了伊南一眼,没说话。这是全然看透了她激将的用心。

    汉谟拉比却摇头“不,不行,绝不能这样。王的土地上,不能出现由同一个家族垄断一整座城市的大量财富。”

    “希律,去,去找出格里戈家族与河神之间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

    “是”希律向汉谟拉比行礼,转身离开。他临走之前看了伊南一眼,眼神里隐隐有兴奋之色。

    汉谟拉比则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伊南“你这个小家伙,是不是拥有一百个心眼这样你终于满意了吧”

    不止是希律,汉谟拉比也看破了伊南的意图。

    不过让汉谟拉比王下定决心的,却是他身为巴比伦国王的考量。

    “王如果纵容格里戈家族就此坐大,那么库塔城就不再是巴比伦王国的库塔城,它成了格里戈家族的库塔城。”

    “不过,你说的确实是对的。”汉谟拉比叹息道,“以往王巡视的时候从来不留心这个。没有人拦住王的车辇当街喊冤,王就觉得这一路行来很舒心了。”

    “现在看来,王远远没有做到让公正遍布巴比伦王国的每个角落。”

    伊南在心里小声地提醒是的,您需要法律、需要法典、需要法官

    汉谟拉比却伸手捏了捏眉头“可是王的身边就只有希律一个人啊实在是舍不得把他留在库塔。”

    伊南汉谟拉比要把希律留在库塔,在这里主持正义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只听汉谟拉比“嗤”地一笑“怎么样,舍不得了”

    老国王随即咳嗽几声,扬起脸,相当开心地欣赏伊南脸上泛起的红晕。

    事实证明,要控制一座遵守“河神审判”原则的城市,只需要一个特别擅长游泳的祖先。

    库塔的格里戈家族就是这样,三十年前,格里戈家族的祖辈出了一位游泳健将老格里戈,水性精熟,在水流湍急的底格里斯河里,可以在水上游一天一夜,不会沉底儿。

    正巧格里戈族中的一位兄长遇上了产权纠纷,遭遇了“河神审判”。于是这位兄长就求到老格里戈头上,有他帮忙,安然过关。

    于是,格里戈家族的人发现原来神明是可以被欺骗的,只要游泳技术好,河神就不能耐我何。这一家子就动起了歪脑筋,以后但凡遇上“河神审判”,就让老格里戈出场。

    在三十年内,这一家子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审判,有夺产的,有打死打伤对手的,有强夺奴隶的但凡出面指证状告格里戈家的,最后却都败下阵来。

    老格里戈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要子孙后代都精习水性。他们家的孩子,自打一出娘胎,就会被扔进大水桶里接触水,学习水性。

    就这样,格里戈家成为库塔城的一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库塔人要么依附于格里戈家族,要么搬迁到巴比伦王国别处去。库塔城,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国中国,格里戈家,仿佛才是真正的王。

    这些事实,让希律在一天一夜之间,完全查清。

    待到汉谟拉比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三天,上午,希律让王宫卫士们请来格里戈家族的几个首脑,以及库塔全城的百姓,所有人聚在河边,等待希律开口。

    “各位,我们今天需要进行的,依旧是一场河神审判。”

    希律大声宣布。

    他说这话的时候,老国王汉谟拉比和他的旅伴伊丝塔小姐就坐在附近观礼,两人都是神色不变。这给了希律极大的信心。

    “河神审判的内容,总共有七十三件夺产案,四十六件伤人案,以及十九件强占他室、强娶他人女儿为妻的案件。”

    这正是三十年来,格里戈家被“河神审判”的全部内容。

    被王的卫士带到底格里斯河边来的格里戈家族,听到这些并不惧怕。他们是从小经过底格里斯河水锤炼的游泳好手,哪怕让他们在河神面前“审判”一百次一千次,他们也不会惧怕。

    “既然河神如此垂青你们,那么,绑缚上你们的手脚,再让你们去见底格里斯河神,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在开始“河神审判”之前,希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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