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品,你说朕要怎么拉拢这个丞相”镜中少女盯着镜子里的内侍问。

    天子身量尚未长足,然而四肢修长匀称而有力,胸前微微隆起,脊背挺得直直的,并不以在旁人面前赤身裸体为耻,反倒似颇为自己的身体自豪。

    天子威仪,原本并一定需要锦衣华服的。

    云品哪敢直视天子,低头唯唯“奴记得前日太傅给陛下上课时,讲到高皇帝打天下时,与各位将军谋士们同吃同睡;文皇帝也常与大臣同榻而眠,君臣同卧,传为美谈;还说时”

    “行了行了”

    小皇帝厌烦地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表现得像个小孩。

    当今天子年少继位,在整个大良朝历史上都极为少见,何也无它,唯先皇无重阳君为嗣尔。

    天下人一分为二,号曰两仪孩童初生时,呈两仪之相,或为阴,曰女;或为阳,曰男。

    待其长成时,人又一分为三,号曰三才重阳君为天,其人壮美多智,世所罕见;少阳君为地,其者众,其福厚;而只有太阴君,其数甚寡,却媚骨天成,能助重阳君多子多孙,延绵福泽。

    大良刘氏能在乱世脱颖而出,所恃乃族中多重阳君也。世人长成时,究竟能成重阳、少阳或太阴,可说是毫无定数,但大良刘氏偏比别人多上许多出来,要知这重阳君文比萧何,武胜冠军,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刘氏在诸侯之中,就像是凭空比人多出许多千军万马似的,因此高皇帝平定天下后,立下一条规矩天下者,唯重阳君承之。

    然而先皇年事渐高,子嗣有长成者,皆为少阳君,小皇帝的兄弟姐妹十三人,长成者有十人,竟无一个重阳君,可急煞了先帝。

    文武百官各自都有计较,此时谁也不敢说话。大良朝几百年的基业,先前也不是没出过整代皇嗣无一重阳君的尴尬境地当时最后一位皇嗣因故夭折,少阳君中势力最大者理所当然成了储君,余下兄弟几人不服,拥兵自重,引得天下大乱。

    眼看乱世不可避免,各人当然是为自己算计,找好靠山,选好队站,方可保住项上大好人头。

    小皇帝已穿上了便服,这身便服比刚刚脱掉的繁复礼服不知要舒服到哪里去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歪在软枕里,云品忍不住小声提醒说“待会儿中山王要来请安,陛下可不能如此。”

    小皇帝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中山王中山王,中山王上我这走得挺勤快的”

    云品也叹了口气,道“中山王说的话,陛下不可不听,也不可太往心里去。”

    先皇在位时,三皇子乐浪王刘广修敦厚聪敏,年岁又长,还娶了丞相的女儿,在朝中根基深厚,有不少支持者。四皇女长乐郡主刘若妙老谋深算,也有一批拥趸。七皇女琅琊郡主刘轻舟性情豪爽,众人都喜与她结交。余下的或置身事外,或加入了前述阵营。整个京城早有风雨欲来之势。

    就在此时,议郎安晴云排众而出,道此时应效法文皇帝选嗣时,于太庙之中卜问,让列祖列宗明示天机。

    先皇大喜,当即命司天监择吉日,尔后焚香沐浴、卜问鬼神先祖,究竟剩下的子嗣中,谁能继承大统。

    立储君一事,到此已走到了节骨眼上。

    剩下几位尚未长成的小皇子在祭天台的寝殿里一起等待黄道吉日,由羽林军层层守卫,先皇原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料居然仍然有人点火趁乱刺杀,幸好安晴云从天而降,一剑杀了刺客,救了刘行雨一条命。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安晴云,觉得安晴云像天兵天将一样。

    然而,饶是安晴云赶了过来,刘行雨最小的哥哥仍是死了,先皇大为震怒,命议郎安晴云为钦差主持调查此事。长乐王正是当初和她一起在此刻手下逃得性命的另一个小孩,是琅琊郡主刘轻舟同父同母的弟弟。他平常没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特长,偏偏就喜欢家长里短地打听,宫中的消息倒有一半是他说给刘行雨听的。

    长乐王刘耷进来之后,颇为热络地和她请安,说罢也不等她同意,就自己在榻上找了个软蒲团盘腿坐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皇妹啊,我听说你今晚招丞相一起来用晚膳这新丞相你可得小心些。我瞧她,嗯有问题。”

    刘行雨一听,老大不高兴了。倘若是换了别人这么编派她的天兵天将,她定然是要当场翻脸的,只是这刘大耳和她同生共死过一回,怎么也算过命的交情,因此才耐着性子问“这又是为何”

    刘耷得了她问这一句“为何”,彻底来了精神,说“你瞧哥哥我,消息这般灵通,但关于丞相的传闻却甚少听得,一个人若无传闻,必定是韬光养晦,别有图谋。”

    “这又是什么道理”

    刘耷一拍大腿,道“蒙将军每战必胜,每胜必要美人财宝,因此父皇才留他掌管虎符,就这个道理,你琢磨一下”他喝了口茶,也不管刘行雨的反应,接着道“你这么个天真纯洁的小小孩儿,肯定会吃丞相的亏的,你可千万小心点。”

    刘行雨不乐意了,嘴巴一瘪,道“我可十六岁了。”

    刘耷嘻嘻一笑,装模作样上下打量她了一番,笑得眯眯眼“我瞧你最多也就十二。”

    老皇帝立了储君之后,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爹,不论什么场合都带着刘行雨,好像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地教给她,只可惜上朝无聊,批奏折也无聊,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究竟当个皇帝有什么好的。

    不过既然这是成为一个重阳君所必须接受的条件,那就姑且当着吧。

    老皇帝教的东西太多,刘行雨左耳进右耳出,唯独记住一句话。

    “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唯一能相信的是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谁对你说了任何事,你都要亲自辨别真伪,切勿被谗言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听得似懂非懂,但怎么也要比那些治国之术听起来亲切一些,恰如夏日昏昏欲睡时突如其来的凉风。

    她现在突然就有这样的感觉。

    刘耷后来说了什么她已经自发忽略了,心里想丞相究竟是不是别有野心,还轮不到你刘大耳说三道四。

    想通之后,她高深莫测地回道:“朕知道了,宫中的事,还要劳烦你老兄多多留意,替我问诚太妃好。”

    刘耷来找她,估计也就是为了满足一下每日八卦的心理需求,说完之后,他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刚刚初秋,王都迅速地冷了下来,天也黑得越来越早,刘行雨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稍稍站起来朝着门口眺望过去。

    这场面着实有点可笑,门是关着的,白色宣纸糊着窗口,什么也看不见。

    云品急忙躬身走到门口去,开了一条小缝,让门口侍立的小侍者到大门口看着去,保证丞相大老远出现就能让陛下知道。

    天越来越黑,因此外面的烛火才显得越发的明亮,刘行雨发着呆,心里想着丞相,就没法不想到先皇。

    先皇原本没那么快就撒手西去的,他正当壮年,还有一番事业没做,又刚立了皇储,皇储还没长大成人,还等着他悉心栽培,谁成想他让安晴云查的这占卜案却牵出一桩惊天秘密来

    原来这老丞相和河西王刘广修结为姻亲以后,沆瀣一气,竟给先皇下了,本想着等他慢慢死掉,等他驾鹤西去,皇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能者当然就是刘广修本人,而丞相依旧坐稳这个位置。

    不料先皇突然宣布要卜问鬼神,这可急坏了那两人,两人兵行险招,趁着小皇子遇刺之事传进先皇耳中之际偷偷在饮水中下毒,虽然立刻吃了解药,然而药性甚猛,还是坏了他的四肢百脉,使得他迅速地衰弱下去了。

    因有此事在先,安晴云行事再无顾忌,使雷霆手段,把丞相多年培植的党羽杀得干干净净,河西王子女亦一个不留,诸位王子妃则给手下分了个干净。

    老皇帝虽然身中剧毒,没几天好活,居然还挺高兴的,直说此番居然叫他发现一个不世之才,此乃国家之幸,死得不亏。他纵然身体虚弱,仍然亲自封了皇储,还大张旗鼓把安晴云提上了丞相之位。

    弥留之际,他把刘行雨叫道床边,道“小雨点儿,父皇给你清走了绊脚石,给你留了个干干净净的新丞相。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刘行雨当然不明白,她小小年纪,哪能知道河西王本该是她最大的敌人,老丞相是最大的反贼。当然也不知道老皇帝借了安晴云的刀,杀了自己想杀的人,带了一群掌握不了的人给自己陪葬。

    “你要拉拢安丞相,趁着她羽翼未丰时,一定要制服她,驾驭她,把她变成你的战马,千万不要让她骑到你头上去。明白吗”

    刘行雨当然也不太明白,但反正父皇说不要,答案肯定是相反的,因此用力点点头,回答说“明白了,我要骑到丞相头上,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老皇帝摆摆手“不不不,骑到头上就欺人太甚了,骑在丞相身上就行了。等到你能稳稳当当骑在丞相身上,也就能稳稳当当坐住这江山。”

    她赶紧点点头。

    老皇帝欣慰地叹了口气,“父皇时日无多,不能手把手教你了,但既然天命说是你,你定然有法子解开拦在你面前的第一道困厄,一飞冲天的。父皇给你留下御史中丞、大司马与金吾卫,怎么利用丞相、牵制丞相,叫她为你所用,就看你自己的了。”

    可是究竟要怎么拉拢丞相呢

    刘行雨一贯是背不住书的,偏要叫她算算“今日刘耷缘何迟到”,她才背的住“上九用六,潜龙堕冰”。

    现在叫她想办法拉拢丞相,她忽地又想起老皇帝曾经说过,用人要“恩威并施”,等会儿召丞相同榻而眠,自然是皇恩浩荡了,可“威”上哪去找呢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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