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受死”

    太霄子拂尘卷雨,急挥而来

    殷九野提枪相迎,横扫八方

    气怒攻心之下的太霄子章法大乱,破绽百出,殷九野步步为营,逼他至此后,自然大开大合。

    两人武力值本来半斤八两,相差无几,这般情况下,殷九野力压于他,并不意外。

    这就是他跟温阮说的,他用了点小计谋终极奥义嘴炮之术。

    暴雨淋漓下的太霄子没了往日风骨,也失了仙家气度,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灭门血仇冲昏了头脑的狂怒之徒,一身洁白的道袍遍染泥泞,污渍斑斑。

    殷九野却还偏偏能气定神闲地与他搭话“太霄真人,都叫你少去听白楼了,你看,身子骨被掏空了吧双修秘术不是那么好炼的。”

    “你这个无耻小儿”太霄子挥着拂尘,排山倒海之势,浩荡而来

    殷九野硬扛不避,还是闲笑道“花乐事那天,我特意将迟华所唱道德经之词改了几个字,我还以为你听了会觉得耳熟,会来京中看看风声,没想到你竟愚蠢至此,一直没能发现,白白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辞花一个普通人,何以为那般仙人之姿,恣意潇洒那是你们道家一直追求的境界啊,不是吗化身为海之鲲,天之鹏,遨游天地间,不在凡俗中。他怎会做到如此呢,因为,在我经脉尽断不能动弹的那些日子里,是他在旁边替我念书,排忧解闷,他对道法经书的理解,比你这个太玄观主持深多了,你这个垃圾”

    “你是不是还挺自豪啊,凡俗中也有人对道家所求之境有这般理解,你特有成就感吧别自作多情了,那是障眼法,辞花跟我一样,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恨得骨中作痒”

    太霄子被殷九野的话气到丹田翻涌,真气乱窜,悲愤嘶喊,被大雨冲走的眼泪和着鲜血滴落在道袍上。

    凄凉惨然。

    他一步错,步步错,错至如此境地,已不知该去怨谁。

    当年他也不过是个一心修道的小道童,天资聪颖,悟性极佳,每日跟在师父身边听书习武,摆弄花草,无忧无虑,天真纯良。

    大襄佛法大盛,道家没落,这本也没什么,各修各的机缘,各管各的瓦上霜。

    可后来一次辩会上,他师父被那恶和尚气得一病不起。

    撒手人寰前,师父拉着他的手,临终遗言是“小霄子,太玄观便交给你了,你定要将道家带向兴旺,让世人知道,佛道佛道,世间不止有万般佛说,还有万宗道法。”

    他是出生在海里渔船上的,一场暴风雨倾覆了那艘船,被浪头冲上岸,他嘹亮的啼哭声引来了师父,将他救起,带在身边,视如己出。

    师父就如同他的生父。

    太玄观,就是他的家。

    后来他知道,佛家兴盛,是得朝中扶持,天下第一寺的安国寺就在京城,在那个全天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

    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他下山寻求机缘,偶然间救下了彼时还是七皇子的文宗帝,文宗帝对此深怀感恩,登基之后,赐太玄观为天下第一观,更赐他金刀一把,可斩天下百官,可平天下不平。

    他不爱权利,也不求富贵,更无意斩天下官员,他只要能让太玄观的名号响彻大襄便足矣。

    可他被文宗帝授命,接走宫中那位嗜血成性,天生大恶的太子。

    以前这种事大多都是交由安国寺,毕竟都说,佛门净土。

    他觉得,他是得文宗帝器重。

    他不知道,靖远侯不过是看中了太玄观孤悬海外,远离京城,殷九野尚有一线生机。

    他将这个太子带去了太玄观,带去了后面的洪水滔天。

    在太玄观时,观中其他杂事一概交由长老处理,他常年闭关打坐,几不问事,只是偶尔才会出关看看殷九野,却根本不知道殷九野受的那些苦难。

    自小在观中被人优待,被人疼爱的他,高估了观中弟子人性之善的他,以为观中不会出作恶之事,以为旁人也会对太子礼遇温和,以为太子顶多只是不能行走,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就此种下祸根,还全然不知。

    他要保护太玄观,不敢将太子私逃出观的事告诉文宗帝,他以为只要他把太子找回去就好了。

    他以为,就这么简单。

    可是世事,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喝一口凉茶,要先砍柴烧火煮生水,待茶凉。

    吃一口热饭,要下地耕耘照料作物碾稻脱壳得新米,淘洗干净再蒸煮。

    穿一件布衣,要踩动纺车左右引线经纬相织,丈量身形裁布缝合。

    这世事,从来不易,从来艰难。

    更莫要提,他招惹上的这世事,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世事,那是天子家事,天家无小事。

    他抱着单纯的想法在这荆棘密布的京城里走得满脚是血,丑态尽出,他哪里是那些浸淫权术多年之人的对手,他甚至连颗优秀的棋子都算不上。

    但他依旧想着,只要找到太子,就能回太玄观,就能回家了。

    一转头,家被偷了。

    他如何能不恨殷九野杀尽了太玄观的人殷九野毁去的是他与他师父两代人的心血,埋葬的是他视为生命的根基。

    太霄子几乎万念俱灰,失了全部的仪态风度,他只想杀了殷九野,报仇。

    可殷九野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

    太霄子错了吗说不好。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被文宗帝驱赶着往前罢了。

    太霄子的拂尘被殷九野击落,白如雪的拂尘跌在泥泞里,脏污难看,一如他此生。

    他也倒在血泊中,呕血不止。

    殷九野提着手中已经断了一截的木棍走向他,死寂般的眼里尽是灰色。

    困兽之斗最后爆发的狠决是他预料到了的,但太霄子这种段位的困兽所爆发的杀意,仍是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擦了下唇边的鲜血,殷九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霄子,缓缓抬掌。

    直劈而下。

    震碎他一身经脉。

    “你欠我的。”

    大雨骤停。

    太霄子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悲鸣。

    殷九野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道冠掉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绝望至极的太霄子,积压在他心头多的阴霾消散了些,可他却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报复的快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

    雨停了,才看得见太霄子眼角缓慢滑落的泪水。

    风止了,才听得到他低声地轻喃师父,徒儿不孝。

    他自绝心脉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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