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一瞬,已是少年一生。

    恶鬼未曾给他喘息之机,当手中刀刃落在鬼手上顷刻断开,少年早就无法分清,是这连日来砍杀数十只恶鬼导致刃锋钝裂,还是他生而为人经已到达所谓极限。

    巨大的手掌轰然向他袭来,那泛着青色的指腹甚至在未碰到他之前,就为能将他的头颅捏碎在指掌间而雀跃地向内屈起。

    会死。

    霎间,他看到自己的死亡。

    陡然收缩的瞳孔中,映出的却是一袭红色。

    鲜红的羽织扬起边角,与发梢垂下的漆黑一并掠过眼前。

    少年竭尽全力将这些尽收眼底,唯恐遗漏分毫。至今抱有的一切,转瞬不过指间沙。

    预料中的重压未能将他的头颅攥在指间掌中,恶鬼轻蔑一嗤,力道之下到底是将他狠狠扔了出去。脊背直接了断撞在树干,他摔回地上,自额角流淌而下的鲜血模糊眼前。泥土混着血腥味成了镣铐,他无法说话,甚至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自最终选拔开始,这些天以来,他每次听到求救声,都会紧握手中刀刃奋勇上前。

    可到了他孤立无援,哪怕求救亦不会有谁忍心责难他不够男子汉之时,他终是没有想要呼喊着过来救他的人。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太多死伤。

    至少,他所挂念的「那个人」,能活下去。

    他相信,「那个人」会代替他,延续这条生命。

    分明这么想着,也这样反复告诫自己,就算说他坦然面对死亡亦无妨。

    可是,可是啊,他还是想回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想再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

    即使我失去双耳,我仍想听到你的声音。

    即使我失去双眼,我仍想看到你的身影。

    即使我失去双手,我仍想将你拥入怀中。

    即使我失去双腿,我仍想回到你的身边。

    没有我的未来里,我唯一担心的不是你失去我。

    而是你该如何背负这些过往,形单影只走下去。

    “你想活下去吗。”

    话语仿佛稍纵即逝的萤火,轻捷地落在少年跟前。

    他努力以手臂撑在泥土与血泊里,抬眼看向将他笼罩其中的身影。

    依旧是掠过眼前的鲜红与漆黑,却在紫藤花垂下簇拥之际,暗却几分。

    他看到自己倒映在仿佛沉淀血液的红眸之内,翩然落下的一眼,竖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那一瞬,他也不知为何,想哭的冲动翻涌上来,酸楚一片。

    求救的话语也好,再多的不甘不舍也罢,最后都成自唇边坠落的只字片语,化成碎片不住落下。

    “我我想见他”

    我想回去,只是再看他一眼,也好。

    哪怕不过是为了确认,他不会忘了我、

    “那是你宁愿用一切也要实现之祈求”

    “我不是、不想死我就只是、”

    “就算,要你从此与人类背道而驰,甚至会违背你在此处奋战至死的意志”

    “我只要再见他一面,足矣。别的,再无所求。”

    他看着跟前出现的身影双膝跪下,这才勉强看清来者为何。

    倏尔瞥见的一瞬,足以令他为之屏息。天地间,除他们外,再无万物。

    轻声呢喃出要他做出抉择之话语的,是一位比他年长少许的少女。

    如瀑的黑发盘在脑后以发饰固定,自耳后垂下两束发丝披在肩上。黑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多多少少会看到隐匿在其中的深红色,恰如她的眼眸。瞳色如暗却的鲜血,竖瞳深处凝聚着无尽的漆黑。她穿着一身樱色的和服,缀纹繁花似锦,枫叶与淡樱交织,与这笼罩在紫藤的暗夜格格不入。

    不,在这作为鬼杀队最终选拔的藤袭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出现。

    何况,她眸中的竖瞳也好,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罢,毫无疑问皆昭示着一个事实。

    她亦是这藤袭山中,应当被灭去的鬼。

    在这紫藤构成的牢笼里,她唯有等待被杀死。

    她端坐跪于他跟前,低眉垂目,语调比方才沉重不少。

    轻启朱唇,她的话多了几分祈求,让他误以为她携了哭腔在劝阻他。

    “我再问你一次,无论代价为何,你都要实现这一夙愿”

    话音刚落,他眉峰一横,伸手一把抓住她和服的袖摆,不顾指间掌心血迹斑斑,泥泞一片。

    他像是终于找到谁能够让他放下一切坚持与固执,变得如他这般年纪该有的脆弱与无助。

    他才十五岁,一如这年岁,丝毫顾不上眼泪肆意划伤脸颊,任由哭腔翻涌而上堵住呼吸。

    “我想回去我不想死,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我明白了。”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借此小心地扶着他坐起身。

    他能够感受到,随着他的身影越发映入她眼中,她抓着他的力道稍稍收紧。

    她遗憾地摇头,说很抱歉,鬼之间的战斗无法分出胜负,她杀不了那只手鬼。

    他仍处于恍然,看着她的身影倾覆而下。这次,是她将他拥入怀中。

    一霎,他以为她是在安慰他,如他每次安慰「那个人」那样,抱住哭泣着的对方。

    她枕着他的肩膀,附在他耳畔低语。每个字,都镌刻在他的心脏。

    “我将予你,我全部的血。”

    与之呼应的,是她之前问过他的话。

    耳鸣般徘徊在他脑中,哪怕他眼前浮现着他竭尽一切的那些人。

    那是,你宁愿用一切也要实现之祈求

    就算,要你从此与人类背道而驰,会违背你在此处奋战至死的意志

    我再问你一次,无论代价为何,你都要实现这一夙愿

    “对不起。”

    纷杂的记忆摧枯拉朽地袭来,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她低语的这三个字。

    下一刻,落在脖颈的疼痛令他不由屏息。哭声乃至呼吸,一并扼杀喉中。

    自那天起,他活了下来,以鬼化的方式。

    少年失去生前的记忆,甚至连最后挣扎着要去见的「那个人」,亦无踪可寻。

    他与少女是以自陨的方式,承受藤花的毒,得以离开藤袭山。

    若是承受不了,死于藤花之下或是曝于阳光之中,他们亦无再多怨言。

    少年花了些时日承受住鬼化的影响,食人与破坏的冲动为他所控。

    少女坚持要他以她的血为食,而她则以动物和鬼的血肉,作为抵抗冲动的源头。

    少女名为「有伽」。

    她向他说出这名字时,他看到她怎么都藏不住的忧伤。

    她问他是否记得名字,他直言身为人类的记忆没留下零星半点。

    她想这是鬼化所致,说不定遇到他生前熟知的人,甚至是那个他不惜拼上一切也要回去见上最后一面的人,他的记忆随之唤醒恢复。

    少年缄默不语,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接续半个字。

    也许记忆丢失,不在于他想不起来,而是他不愿想起。本能地,且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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