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忽然就隔了一层,再也看不清他们所思所想,那副翩翩有礼、温润斯文的壳子底下,究竟在想什么。
再到昨晚,看了颜姑娘给她推荐的那些新话本子
虽说都是杜撰,并不是真事,可书中人的痴态,却叫陈皇后立刻想起了那日贺顾期冀的望着她时的眼神
她忽的就有些不忍心了。
陈皇后没说话,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儿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裴昭珩放下碗筷,道“子环都告诉过母后了,儿臣与他,正如母后所见。”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脸上敛了三分笑意,沉声道“顾儿不是一时玩闹,我看得出来,这孩子真是钟情于你的,你们毕竟是两个男子,即便身份高些,日后也难免要遭人闲言碎语,他是有这个准备的,可是珩儿你呢”
“你自小聪明,定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可母后见你如今这样,却仿佛并不如何中意顾儿你你若只是眼下觉得有趣,才不推拒于他,倒不如早些与他断了否则将来他日益泥足深陷,你已有亲王之位在身,你父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你指婚,到时候顾儿该多伤心”
陈皇后说到这,神色已然是十分肃穆,她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肩,叹道“母后对不起珩儿,原本你要什么,母后也都该给你的,但是顾儿是个大活人,他没做错什么,更不曾对你不住,珩儿不该因着一时新鲜,因着眼下觉得有趣儿,便不拿人家的真心当回事,这般随意玩弄,有伤阴德。”
裴昭珩“”
“儿臣并未玩弄子环,亦不曾生过这般念头。”
陈皇后闻言,盯着他问道“是么”
“不敢欺瞒母后。”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如此,怎么平日也没听珩儿提过他只言片语”
裴昭珩道“男风不是大道,若总提及,儿臣也怕惊了母后。”
陈皇后道“那倒不必如此,顾儿亲口和我说过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珩儿还以为我全都不晓得不成我若不能接受,早就不听了,岂会还来问你以后再有什么事,可不许这样瞒着我。”
裴昭珩颔首应了。
时辰差不多到了,他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外面却传来了宫女通传的声音。
“贵妃娘娘到”
闻贵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声音成熟之中不失爽朗,进门来见了陈皇后便一礼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大清早的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只是眼下嫔妾也实在没了主意,除了来求您,再没别的办法了。”
见裴昭珩也在,又道“三王爷也在啊,看来嫔妾来的不巧。”
陈皇后道“无妨,珩儿也该朝会去了,贵妃今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闻贵妃长长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不都是为了临儿这个讨债鬼么若不是生了他,嫔妾原也可在宫里成日吃了睡睡了吃,自过嫔妾的神仙日子,何须为他操碎了心”
陈皇后笑了笑,道“天下父母,哪个又不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事,叫你这样着急”
闻贵妃接过了宫女递过的茶,她显然来时走的急了,口渴的很,也不矫情作态,只掀开杯盖就牛饮了一大口,这才道“不瞒皇后娘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临儿的婚事么”
贺顾这次去言家,终于没再吃闭门羹了。
也许是言家二老的气终于消了,也许是一连把他拒之门外好几回,外祖母总算不忍心了,也可能是因为兵部调任文书下来,言定野也在拔用之列,言府肯定也得了一份,毕竟他眼瞧着就要离京了,二老就算再有气,也没时间继续撒了。
果然甫一进了正厅,就瞧见了端坐上首、面无表情的言家二老,以及已然能下床,气色好了许多的舅舅言颂,舅母陆氏。
甚至连言定野都在,只是这小子看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在长辈面前言定野一贯是这样怂,多一个屁他都不敢放。
贺顾也懒得去分析言定野那朝他拼命使着的小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跪下请了个安,道“孙儿给外祖父、祖母请安。”
言老夫人道“不必这样多礼,你坐吧。”
贺顾站起身来,依言在下首坐下,接过了小厮递过来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那边言老夫人便道“既然走之前,还肯来请安,还肯认我和你外祖父这两个老东西,为何你擅自做这样大的决定,都不来问我们老两口一句你可知道你这一时冲动,害的是你一辈子啊”
贺顾心头一跳,暗道果然来了,半年前他离京扶灵前,一声不吭去和陛下请求再不要给他指婚,自愿终身不娶这事,言家二老果然还在生气
但当时他会这样做,要防着的就是今天。
贺顾太了解言家二老了,倘若没有对上允诺过天子,此生不娶,以后他们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打光棍,倒时候天天叫人往他府上跑,要他相看别家小姐姑娘,催他续弦,虽说老人家是好意,但言家二老都是硬脾气,真犟起来了要给他娶新媳妇,鬼来了都说不通,到时候他十条命也不够听他们念叨的。
贺顾道“这事孙儿主意已定,当初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并不是一时起意。”
言老将军摇了摇头,道“当初你与长公主殿下成婚,我和你外祖母也看得出来,你中意公主,只是世事无常,如今公主也已去了大半年了,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你为她服丧也就罢了,可你如今才十七八岁,要终身不娶,这是在耽误自己,九泉之下,长公主知晓你这样苛待自己,也未必会慰藉。”
言老夫人道“正是这个理儿,你如今还这样年轻,体会不到以后上了年纪,无妻无后是个什么滋味,到时候人糊涂了,任是怎么万贯家财,泼天的富贵,弄不好一个没人瞧见,伺候洒扫的下人都敢欺负了你去。”
贺顾笑道“哪里就有这么夸张了,就算我不娶,不是还有容儿、诚儿吗,倒时候他们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我且还有外甥侄子的,抱一个来养,又有什么不行”
言老夫人眼一瞪道“说的什么浑话,你说抱就抱了万一诚儿和他媳妇不乐意呢,就算亲兄弟亲,亲父子却也一样亲,凭什么人家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平白给你,想也不想张着嘴就胡吣”
贺顾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又不是抢,也会问过诚弟和他媳妇的嘛”
言老夫人道“是,你是问了,诚儿那样好的脾气,就算心中不愿意,嘴上会拒绝你这个亲大哥吗倒时候他是同意了,万一人家媳妇不愿意怎么办届时害的你弟弟媳妇夫妻不和了,就是你这做大哥的干得好事”
贺顾简直被训得头昏脑胀,心道好家伙,他这只是不想续弦罢了,外祖母这一上升高度,他已然成了迫害弟弟弟媳夫妻感情的罪魁祸首,连忙道“好好好,那我不抱了,他们自己养,自己养总行了吧”
言老夫人却还不罢休,连珠炮一般道“你也知道,你弟弟、妹妹,以后都是要嫁人、要娶妻,要成家要生孩子的,到时候他们都自有了去处,有了后嗣香火,你呢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到老了还做一个老鳏夫不成”
贺顾打哈哈道“外祖母太忧心了,哪儿有那么夸张,诚弟和容妹都是好孩子,逢年过节肯定会回来陪我的。”
又道“而且我都和陛下亲口承诺过了,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也不好食言的。”
言老将军道“只要顾儿别再钻牛角尖,愿意再娶,皇上那儿,外祖父自会替你去说,陛下这样仁和,定然会宽允的。”
贺顾没想到一向话不多的外祖父言老将军,竟然也搅和进来了,而且还肯为了他拉下脸来去求皇帝,言老将军如今可都一把年纪了
可见这半年他们心中有多焦灼,有多不想他打一辈子的光棍。
只是他和三殿下的事,一时半会也不好告诉言家二老,且不论他们接受不接受的了,便是能接受,他和三殿下这事也还是少些人知道比较好
就算要说,也该等以后大局已定、天下定平后,再做考虑。
贺顾正要再辩驳,不想今日言家二老是有备而来,这堂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家子人,那就不是没有原因的,言家二老催过了还不算完,接着还有他舅舅、舅母、表弟,契而不舍、苦口婆心,死缠烂打。
言颂虽然在颜之雅调理下,如今已然能下床了,但脸色还是不太好,尽管如此,也要和他长篇大论旁征博引的说一大通,听得贺顾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好容易言颂说完了,没想到一向谨慎唯诺的舅母陆氏,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竟也有说头。
堂上的言老夫人道“颂哥媳妇,你也和顾儿好好说道说道,劝一劝他,昨日不是还说,有话告诉他吗”
陆氏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前两日,我去了一趟广庭湖边的观音庙敬香,替顾儿求了一卦,那卦象上说,顾儿并非孤煞无后的命数,最多一两年内,便可有亲缘呢”
陆氏说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神情十分虔诚,又道“可见顾儿若是肯娶妻,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便能有后嗣,到时候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多好,若是白白错过了缘分,以后岂不后悔”
贺顾“”
他一时,竟然有些不知该从何而起,纠正陆氏这番十分离谱的劝说。
为了叫他续弦,言府一家上下,也真是挖空心思。
贺顾道“既然是拜的观音庙,佛门哪里求卦而且无量天尊又不是送子娘娘,怎么就知道我有没有亲”
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脑海里骤然想起一个人
佛寺门口摆地摊,观音庙外卖道符。
难道舅母是碰上那个黄脸道士了不成
陆氏却被他方才的话,吓得连连呸呸呸了几句,赶忙念叨道“无量天尊,顾儿不懂事,这些都是无心之言,神仙千万莫见怪、莫见怪”
又对贺顾道“你这傻孩子,岂能胡说神仙菩萨的不是小心回头触了霉头”
贺顾却忽然道“舅母是不是在观音庙外遇上了一个摆摊的黄脸道士”
陆氏闻言一怔,道“顾儿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