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贺顾的姻缘红线,早就被月老一剪刀给嘎嘣剪断了吧,便是再重生个十辈子八辈子也是如此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贺顾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还不能完全释然,但也不会再怨怪三殿下,跟他撒泼耍赖,扒人家衣裳又哭又闹的啃人了
昨晚的确是太失态了。
且先让他缓缓吧。
只是三殿下,眼下心中估计也为着皇后娘娘的事煎熬,一夜过去,贺顾虽知道“瑜儿姐姐”从头到尾都不存在,可一时半会心理上清楚了,本能却还没有完全接受,看到这张脸如此落寞沉郁,他便忍不住的心生不忍
贺顾有心宽慰三殿下一二,却又实在想到不到能说什么。
只是右手顿了顿,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已示宽慰。
三殿下回眸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二人变这样又守了陈皇后一整日。
到傍晚时,颜之雅又给皇后施了一回针,皇后便又醒了一回,这次仍然是折腾的不行,又哭又闹,状若疯狂,声音和样子都十分骇人,颜之雅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三殿下帮忙强按着灌了药,又给劈晕了。
贺顾看的嘴角抽搐,忍不住问道“这样硬灌,药真的能喝下去吗”
颜之雅一边把针收回去,一边道“吐还是会吐一些的,但好歹能喝下去一点,比没有强。”
天色将暗,贺顾虽是驸马,却也毕竟是外男,不像三殿下是陈皇后亲儿子,他不好留宿芷阳宫中,便告辞先回了公主府。
这日他竟又接着做梦了。
梦里仍然是那个做了皇帝,眉目阴郁的三殿下,他仍然是那只猫,睁开眼的时候正蜷在揽政殿御案上睡觉。
贺顾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梦里,又成了那只猫,先是愣了愣,抬眸便看到了裴昭珩在灯火下,有些模糊、轮廓柔和了几分的侧脸。
他又在批折子。
贺顾连续做这个梦有些日子了,每次进了梦里,他变了猫,见梦里的三殿下点灯熬油的处理政务,都会去叼他批折子的朱笔,眼下也条件反射的上前去叼了一嘴儿。
猫咪如此举动,不是第一次,帝王却微微一怔,看着那猫,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昨日见你一日都恹恹的,晚上也没来管朕批折子,怎么今日又精神起来了”
贺小猫咪叼着笔拽了两下,帝王便松开了手,叫它如愿以偿的打断了他的工作,他也不恼,只抬手顺了顺猫咪后颈柔软的毛发,道“你没事就好朕昨日还以为你病了,若是连你也不能陪着朕,朕”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闭目道“罢了,这么多年,也是如此除了他,再没有人陪在朕身边过。”
贺小猫咪叼着笔,望着帝王闭着目,微微有些落寞的俊美脸庞,发起了愣来
这个梦里的三殿下在说什么啊
“他”是谁
只是贺顾一入此梦,梦中的三殿下便已经是这幅老成模样了,也似乎做了皇帝有段日子,贺顾不知道此前这个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还有点好奇。
贺顾刚一产生这个念头,便觉得眼前景物骤然模糊了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头晕目眩,等他再定下神,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再揽政殿中了
此处竟然像是
一间暗室
贺顾发现自己又回归了那种没有实体的状态,只是这次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无形的拴在了什么东西附近,无实体的他也飘不远,低头一看,便发现底下站着的,竟然是更年轻的三殿下。
三殿下站在外面,牢狱里关着个头发蓬乱,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人肩膀抖了抖,似乎在笑,半晌才道“你谋朝篡位,弑君弑兄,大逆不道,便是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你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稳了朕告诉你,你是在做梦,朕是不会给你写传位诏书的,朕绝不会写朕决不”
贺顾听得傻了
这这声音怎么有点像太子
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去看,却见三殿下站在这间牢房外,神色无悲无喜的看着牢里形容狼狈的人,淡淡道“大哥不想写,便不写吧。”
牢里的人愣了愣,抬起头来,怔然的看着裴昭珩的脸,道“你你就不怕日后,有人说你说你的皇位得来不正,你就不怕旁人谋反讨伐你就不怕”
贺顾越听心中越震惊了,他心头浮现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测
难不成这个梦,是太子做了皇帝后,三殿下三殿下篡位成功了
这梦果然是梦,梦里的三殿下微微有些讥诮的勾了勾唇,像是在笑,贺顾从未见过现实的三殿下露出过这种神情,他道“我有何好怕”
“大哥杀忠良、信奸佞,母后何曾害你闻贵妃何曾害你钱大人、陆大人何曾害你便是二哥与你相争,也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曾使过阴私歹毒手段,大哥却能将他们都杀了,又害了二哥妻儿,连亲侄子也不放过,大哥丧尽良心,天理不容,你都不怕,我又有何好怕”
牢里的裴昭元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半晌他才怒道“你胡说你胡说朕朕没有杀忠良,是他们对不起朕是他们对不起朕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坐在这个位置上,又岂能事事尽皆如朕所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昭珩冷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贺侯爷跟随大哥十四年,他对大哥何等忠心耿耿,为了大哥的皇位,他遭了多少唾骂挨了多少口诛笔伐,他替大哥把大哥做过的脏事全都一肩扛了,大哥却能翻脸不认人,转眼就将他凌迟抄家灭门,有谁逼大哥如此忘恩负义、如此鸟尽弓藏、如此卸磨杀驴了”
裴昭元怒道“朕也不想,是他逼朕的是贺子环是他恃宠而骄,他私动兵符,他勾结党羽逼迫于朕,他眼里早已没有朕这个主君了都是他逼朕的”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忽然垂首摇了摇头,半晌他敛了面上神色,淡淡道“时至今日,大哥还是觉得,自己做下的恶事,都是旁人逼迫,一切的错处,都不是因着大哥的过失,那便还是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哪天大哥想通了,愿意对着已逝忠良磕头赔罪悔过,我便给大哥一个痛快。”
“若是想不通,便在这里一直想吧。”
他转身要走,裴昭元却几步冲到了栏杆前,他满是污垢的手紧紧抓着栏杆,目眦欲裂的盯着裴昭珩的背影,怒道“你别走朕不许你走朕朕是皇帝,朕是一国之君,你不能这样羞辱朕你你不能你你就是想让朕给贺子环的牌位磕头赔罪是不是你就是惦记着这个才这般羞辱于朕是不是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们早有勾结他当初才会留你一命,他当初才不杀你,他他这个叛徒是他先对不起朕是他先”
贺顾听了这话,心中简直惊涛骇浪,他忽然开始觉得,这个梦似乎不太对劲了
这梦,怎么倒像是前世他死后的事
这到底只是一个梦还是真实的
梦中的三殿下听了牢里裴昭元的话,却忽然回过了头来,目光冷寒的盯着他,道“闭嘴。”
“子环从未对不起大哥,是大哥对不起他,对不起贺家,对不起长阳侯府,对不起所有为了你忠心一片的良臣贤将。”
“他虽选错了主君,却从未背叛过大哥,大哥眼里容不下他,无非是子环与大哥不同,良知尚存罢了。”
他语罢也不再停留,只转身离开了这间关押着昔日旧帝的暗室。
贺顾在梦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拴在他身边,不得不跟着他一道离开了,他心中还在震惊,若这真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那
梦中的三殿下似乎刚刚登基为帝,他刚一回到正殿,贺顾便瞧见了之前他做猫时,那个给他送鱼的内官
内官见裴昭珩回来了,躬身道“陛下,该用膳了。”
梦中的三殿下沉默了一会,道“先不必了,没胃口。”
内官愣了愣,似乎有些为难,小声道“这陛下龙体为重啊”
三殿下却没理他,只径自走进了内殿。
内官在后面叫唤了两句,却始终还是没敢跟着进来
这位弑兄夺位的新君,脾气并不是很好相处,他的寝宫内殿也从来不许任何人进入,便是如他这般的内官之首,亦不能例外。
贺顾却瞧见了内殿的摆设。
竟是个灵堂。
抬目一看,摆着的也不止一个灵位三殿下的生母陈皇后、孪生姐姐长公主裴昭瑜的灵位最为显眼,也摆在最上面,下面则不止一个人的,许许多多贺顾认得的名字、认不得的名字都有、而其中第一块
贺小侯爷竟然就瞧见了自己。
在那一大长串追封谥号前面,贺顾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字
“吾友”。
贺顾认得三殿下的字,这两个字,包括他的牌位,都必然是三殿下亲笔所书。
他心中一时百味陈杂,既苦、又涩、还有些感慨,一时贺顾简直就要忘了这只是个梦,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确然发生过的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罪臣之身,被帝王连书十三条大罪,凌迟处死,注定遗臭万年,受人唾骂,当然不会有排位香火、有人供奉,若不是他重生了一世,定然也是个无根无依的孤魂野鬼,连好生转世投胎都难。
然而,这梦中的三殿下,却竟然还惦念着他,甚至给他立了牌位。
当年他一时不忍,手下留情,而他留下一命的三殿下,却竟然真的绝处逢生,博出了一条坦然大路吗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可这梦中的三殿下,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孤寂、阴郁、落寞。
他是如何背负着那样多人的仇恨,踏着鲜血走上这王座的
是否无数个夜里,他也是这样无声的擦拭着众多死不瞑目、被害的忠良和逝去亲人的牌位,独自度过漫漫长夜
贺顾不敢去想,也想象不到。
贺顾只看的见,此刻梦中已经成为了新君的三殿下,这样神色淡漠、孤寂的站在这么多人的牌位前,一动不动。
三殿下只这么无声的、静默的垂着眸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贺顾看着他,心中某个地方忽然抽痛了一下。
闷闷的,却又叫人难受的几乎能窒息。
他忍不住想去拍拍三殿下的肩膀,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实在想安慰安慰他。
只恨他如今在这梦中,没有躯体。
然而贺顾刚一产生这个念头,便忽然感觉到身体一沉,一如当初变成猫时那样的神奇一幕又出现了。
他又有了躯体
而且还是个,人的躯体
而且这身体,和重生后的现实里,感觉一般无二。
贺顾刚刚震惊于自己不知怎么有了身体,便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他身上怎么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然而更要命的是,他的手已然搭在了三殿下肩上。
梦里的三殿下明显也感觉到了背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他顿了顿,声音冷寒如冰,似乎是要发怒“谁让你进来的”
但一转过头,看到身后那个呆愣愣、光溜溜的少年时,新帝却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那少年稍显熟悉的五官、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男人剑眉星目、俊朗且顾盼神飞的眉目来。
贺顾“”
虽然是个梦,但这种情形,还是尴尬到叫人脚趾抠地
尤其是“三殿下”的眼神,明显是认出了他是谁。
裴昭珩神色震惊,半晌才道“你是子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