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府能查明此案,能否改动贺家宗册,将二公子重新记回生母膝下”

    皇帝听完,先是愣了片刻,半晌才讶然道“竟有这等离奇事”

    裴昭珩道“证据俱在,不会有错。”

    皇帝沉默了一会,皱眉道“若真是如此,二公子的眼睛也的确是因此盲的,这女人确是个毒妇,他家族谱宗册,自然也该改,朕允了,你起来吧。”

    裴昭珩这才站起身来,道“谢父皇恩典。”

    皇帝笑道“你一向性子冷,更不爱管闲事,今日特为了贺家的家事来求朕,恐怕不是为了二公子,而是为了驸马吧”

    裴昭珩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道“父皇圣明。”

    “驸马秉性纯良忠直,那位二公子是他亲生胞弟,这些年来却未曾相认,贺二公子虽然年少,也是勤勉好学之人,儿臣”

    皇帝在御案前坐下,摆摆手道“珩儿不必解释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自觉害了贺顾一生再无前途,便不免心中愧疚,总想着要给他找补回去,不能亏欠了他,这才见不得他、也见不得他家中亲眷受了委屈,总想着要庇护他一二,是也不是”

    裴昭珩垂眸,没说话。

    “你要护着驸马,朕也没说不好,当初他与你成婚,这事也是我裴家对不起他,他家里这桩案子,朕便准你以皇子身份,会同汴京府府尹,全程监理此案。”

    裴昭珩一愣,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父,却见他一张微微生了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笑意,并无不悦神色。

    皇帝道“既然是珩儿自己在意、提了的事,你便好生处理去吧,等此案审结,朕会亲自吩咐,更改他家宗册,恩准贺家二公子如常应考,京畿各府道,不得因他眼盲之由随意黜落,这样可好”

    裴昭珩立刻跪下,磕了个头道“儿臣代驸马、二公子谢过父皇隆恩。”

    皇帝却不知为何,看着殿下跪着的儿子,叹了口气,道“珩儿你可曾想过,如今朕尚且还在,可以帮你护着你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人,日后若是朕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皇帝这问题问的意味深长,裴昭珩听了心头微微一跳,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仍然跪着,只道“父皇必将千秋万寿,安康长乐的。”

    皇帝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此,你不必这般,朕虽然是九五至尊,却也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没一个躲的过总有要从这御座上下来的一天你大哥二哥都惦记着那一天难不成珩儿就真的一点不惦记”

    “不必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裴昭珩依言起身,起来却见皇帝看着他的眼神,既幽深,却又意味深长,皇父这幅神态,既好像是早已把他心中所思所想看了个透彻,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是在满心期盼的等他回答。

    而他自己,真的不想吗

    他闭了闭眼,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和贺顾成婚前那日,陈皇后语重心长的脸。

    “成了太子,便好像都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可我却还是最喜欢,那个在河边捡灯给我的公子,而不是你父皇如今这副模样你说,做太子、做皇帝便快活么我瞧你父皇,就没多快活总之,你要记得劝劝他,千万别让他犯糊涂,做个闲散王爷,没什么不好的母后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想头,只盼着你们姐弟俩,都能好好的,一辈子健康顺遂,儿孙满堂。”

    他想回答君父,说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可下一刻,贺顾在汤池中的暗示,却又明晃晃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子环说人活一世,也不过短短几十载,有什么想要的、在乎的,与其放在别人手里,让別人掌握着,摇尾乞怜,最后搞不好还落一场空,倒不如拼一把,即便最后发现不成,也算无悔了。

    裴昭珩沉默着没说话。

    他真的对那个位置毫无一点非分之想吗

    说没有,或许骗骗别人可以但此刻,他却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尤其是在他这几日,发现自己误会了贺顾以后

    子环言谈之间若是真的没有,他那份对长公主的爱慕和痴情,是断断装也装不出来的。

    贺顾总是出府,先前他还是“长公主”时,未曾多想过,只当贺顾是少年心性,一时失了前程,于读书习武也没了兴致,这是自然,毕竟再也派不上用场了,是以总是当他是出去玩乐。

    可那日汤池,听了贺顾一番“经营产业以求长公主能一生衣食无忧”的言论后,自然也多了几分心,叫承微去查过,驸马近日出府都在做什么,果然这才知道贺顾整日都泡在京中那几家铺子里,而兰宵也不过只是在替他打理家中产业罢了。

    子环对他的“瑜儿姐姐”一片痴情,从未有过一点花言巧语。

    他谁也没骗过。

    可是自己却骗了他。

    诚然此事最开始便是阴差阳错,也非他所愿,可如今错已酿成,越是发现贺顾痴情,他心中便越冷了三分。

    最后,只剩一片寒凉彻骨。

    他这才发现,原来心底,其实一直在隐晦的、病态的,期待子环是个滥情之人,这样裴昭珩这个人,还有三分可能,走进贺子环的心里去。

    可如今他便是再自欺欺人,也知道定是不能了。

    皇帝见他忽然发起愣来,蹙了蹙眉,喊了一声“珩儿”

    裴昭珩一怔,这才猛然回神,

    皇帝道“你为何不说话,朕在问你,你就一点没有此想吗”

    没有吗

    不,有的。

    裴昭珩心知肚明。

    坐上了那个位置,富有天下,富有江山,富有一切的一切,甚至是心中不属他的人。

    这一刻,若不是在君父的逼问下,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的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变得贪婪了。

    贪婪,龌龊。

    但裴昭珩沉默了片刻,只是低声道“大哥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儿臣敢有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大逆不道,儿臣岂敢。”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神色沉了下去,面色如霜,看着就叫人心惊。

    若此刻他眼前的不是裴昭珩,任是谁,恐怕都要被帝王这冰刀一般的目光,看的双腿发软。

    半晌,皇帝敛了笑容,才淡淡道“甚好,珩儿记得自己的本分,既然如此,以后也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你去吧。”

    裴昭珩应了是,这才转身离去。

    三皇子走了,王忠禄送走了他,这才又小步踱进殿来,小心翼翼偷偷打量了一下皇帝神色,心中便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正寻思,方才陛下分明好神色,三殿下到底说了什么陛下才忽然黑了脸,却听皇帝低叹了一句,道“人啊。”

    王忠禄不敢说话。

    却又听皇帝道“若我当初,也是这般如今怕是连阿蓉和珩儿母子两个,也保不住的。”

    “朕虽有心可他却是最不像朕的。”

    王忠禄眼皮一跳,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皇帝却忽然道“忠禄,你亲自出宫一趟,去宣王庭和进宫来。”

    王忠禄躬身应是,退出了殿门。

    裴昭珩离宫的时候,正好经过了御苑里那片波光粼粼的荷花池,如今花尽谢了,池里只剩碧绿荷叶,随风摇曳。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池边某个方向,静默不言。

    承微见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啦”

    话音未落,却忽然听三殿下道“你吃过莲蓬吗”

    承微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道“我我小时候吃过,不过都好久了,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三殿下却没看他,他那双桃花眼始终只定定看着一个方向,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自私。”

    承微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正要再问

    “可若是不自私”

    “就再也没人这样问我了。”

    这次承微听清了,却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问什么”

    三殿下瞥了他一眼,道“吃过莲蓬吗”

    承微“”

    殿下今天都在说什么啊

    他简直一脸懵逼。

    十月初七,汴京城出了一桩耸人听闻的奇案。

    这桩案子,出在当今天子的儿女亲家,长阳侯府身上。

    那位做了天子内婿的贺小侯爷,亲自于汴京府衙门前敲鼓,状告生父长阳候贺南丰贺老侯爷宠妾灭妻;继母万氏为妾时,以死胎调换元配夫人骨肉、瞒天过海,抬妻后又侵吞元配嫁资,苛待遗孤,要求府衙严审此案。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偏偏这家务事还出自天子儿女亲家、勋爵高门,自然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沾上。

    且此事又是驸马亲自状告,他如此不惜撕破脸,弄得侯府颜面尽失,可见长阳侯父子龃龉之深。

    这事儿若是管的太尽心,不免得罪老侯爷,可若是管的不尽心,那就得罪驸马和长公主

    哪个都不想得罪要不还是和稀泥吧

    现任汴京府府尹,齐肃齐大人心中如是想。

    谁知他正在心里叫苦连天,暗自替自个儿倒霉,怎么就让他摊上了这么一件倒霉事,那边宫中的圣旨就下来了。

    皇帝亲命皇三子裴昭珩,全程监理,协同府尹齐肃查明审结此案,不得有误。

    这消息甫一传开,一时整个汴京城,上到勋贵高门、下到平头百姓,坊间简直哗然一片。

    真是热闹啊热闹。

    而三皇子接了圣旨,第一件事,便是替还在磨磨蹭蹭的齐肃齐大人,一道明令调了府卫,去把长阳候夫妇二人,双双逮来下狱。

    捕令扔下堂去,见齐大人还一副目瞪口呆模样,裴昭珩淡淡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齐大人“”

    半晌,他才艰声干笑道“自,自然是没有的。”

    不敢有,不敢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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