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次回了侯府,老夫人心疼她,便又给多多添了婢仆、银钱回来,不想侯爷见了,心中却很是不快,只是他那时刚劝回小姐,不想再闹得难看,也只是隐而未发,没说什么。”

    “谁知后头有一日,侯爷和小姐,不知怎么的又吵了起来,话里还扯到了刚刚过世的老侯夫人,似乎是老侯夫人临终前,说了两嘴小姐脾气大,叫侯爷听了去,进了心里,言谈时提到了,小姐听了气的不轻,顶了回去,侯爷也来了火气,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姐已经做了长阳侯府的夫人了,将军府还见天的给小姐身边塞钱、塞人,是看不起长阳侯府还是怎么的又说小姐不知温良贤淑、不守女德、骄纵跋扈,便是小官之女嫁了人,也要比她本分”

    “那次,是真的把小姐气狠了,小姐赌气之下,便把一众言府跟来的,都给打发了回去,更不要侯府的下人服侍,只留了我们几个知根知底、贴身走不开的,留在院子里。”

    “是以那晚上,小姐半只脚都进了鬼门关,除了魏姐姐,我们又哪儿分的开人手也只得从外院里捡了两个侯府的家生子,帮着照看了。”

    这么多年了,两世过去,贺顾今日才从曲嬷嬷嘴里,听了这番缘由,一时心中百味陈杂,只感觉一股怒气憋在喉咙眼,叫他堵得慌,他话里带了三分怒气,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时候爹又去了哪儿”

    曲嬷嬷道“爷忘了么当初那女人也在生产,侯爷在院里等了一会,又见小姐顺利将小少爷生下来了,一时瞧着也没什么事,那边院子里又频频来人,说姓万的难产了、要死了,侯爷他岂能忍得住,不去看万氏呢”

    贺顾“”

    裴昭珩听到这里,心中那个猜想已然印证了八分,只是还差最后一环的人证没有。

    他道“既如此,当初那个守着小少爷的,姓魏的婢女,如今在何处”

    曲嬷嬷道“她早五六年,得了疟疾,如今已不在了。”

    裴昭珩一愣,没再说话。

    贺顾却没留意到后头这一句,他满脑子都是当年娘受的委屈,一时心头火起,恨不得立时就去找贺老侯爷算账。

    见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曲嬷嬷和后头的征野都吓了一跳,赶忙拉他,又有三皇子劝了两句,说事情还没查清楚,叫他先稍安勿躁,好说歹说,贺顾这才不去了。

    只疑惑的看了三皇子两眼,道“还有什么没查清楚”

    裴昭珩道“再等两日水落石出,子环自然知晓。”

    贺顾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也只得依言从了。

    承微如今虽然跟着三皇子,当初在宫中时,却也是隶属禁军、且最为天子信重的玄机十二卫出身,门路甚广,查几个人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裴昭珩身边跟着的,也不止一个承微,只是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承微罢了。

    承微领了三殿下之命,自去查人暂且不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逐渐也进了九月末

    九月廿二,则正好是贺小侯爷满十七岁的生辰。

    只是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过生辰的习惯,这些日子,又忙着帮兰宵张罗往京外开书坊分号,帮颜之雅开医馆一干琐事,自己都忘了生辰这事。

    还是这一日回了公主府,被裴昭珩拉去了城南汇珍楼,见了满满一桌席面,和那碗长寿面,这才想起这件事儿来。

    上一世他过得糙,身边也没什么贴心人,能记着他的生辰,早年间还有一个征野作陪,后头他提拔了征野出去,征野又娶妻成家了,便一个也没有了。

    虽然因着他那禁军都统的面子,送生辰贺礼的能踏破门槛,可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为他庆贺生辰,贺顾自然心知肚明。

    看着那些个冷冰冰的贺礼,年复一年,贺顾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过生辰的雅兴了。

    可眼前这碗长寿面

    却是热气腾腾的。

    三殿下包下的这个隔间,在汇珍楼顶层,今日虽然廿二了,月亮却也只缺了一小块,看着还是很圆满、很漂亮。

    见他不说话,裴昭珩道“今日你生辰,吃了长寿面,日后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贺顾低头看着那碗面,拉开椅子坐到了桌前,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心道,三殿下虽然只是他小舅子,但也算是一家人、是亲戚了,人活在世上,果然还是有亲人挂念着,心里才熨贴

    自重生到现在,已经快有大半年了,刚开始午夜梦回,他还总是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这重活的一世,其实只是一个死状凄惨的孤魂野鬼,游离世间,仅存的一点臆想和执念而已。

    他白日如常,可每一夜入睡前,却又都会感觉到一种真实的、彻骨的、寒意泠然的恐惧

    他怕这一觉下去,明日醒来,又会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天牢里。

    直到此刻

    眼前这碗热腾腾的长寿面,这个与前世迥异的十七岁生辰,才切切实实的告诉他

    一切都变了,的确变了,他不会再回去了,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光是这么想着,眼眶就泛起酸来。

    贺小侯爷心中千回百转,可他对面的三殿下,却没想那么多。

    对裴昭珩而言,每年生辰,一碗长寿面,是陈皇后怎么也不会忘了他的。

    所以给子环过生辰,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长寿面。

    可是此刻,看着贺顾一边夹面条,一边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眶,滚下来一滴泪,便把他吓了一跳。

    他微微蹙眉,正想问贺顾这是怎么了,却见那边贺顾忽然抬起眼看着他,无比真诚的说了句“殿下,多谢。”

    你这个兄弟,我贺顾认了。

    贺小侯爷如是想。

    二人用罢席面,闲谈了两句,这才回了公主府去。

    刚一进府门,贺顾就见到前院里牵着一匹身形矫健、体态骏朗、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

    马儿前胸系着一条红绸带,还打了个结,他愣了愣,转头去看裴昭珩,却见三殿下正低着头看他,二人目光对上,裴昭珩淡淡一笑,温声道“这马儿名唤云追,是我送子环的生辰贺礼。”

    只要一眼,贺顾便知道这匹白马是匹万金也难寻的宝驹,这等马儿,多是西域运来汴京的稀罕物,都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他前世纵马疆场多年,自然是爱马之人,眼下亲耳听三殿下说这样好的马,竟然是送给他的,岂能不喜

    当即喜上眉梢道“云追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多谢殿下赠马之谊,顾必不相忘。”

    这才叫来了马房小厮,再三叮嘱,一定要好生照顾这宝贝疙瘩,不许怠慢了,这才和裴昭珩拱手告别,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他转身走的利落,却不知身后的三殿下,还站在原地,就着公主府夜色中,挂着的暖黄灯火映照,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许是今日过得开心,贺顾回了偏院,也没觉出困意来,只叫征野先去休息,自个儿却坐到了书案前,研起墨来。

    他点上灯火,展开信笺,执笔沾了沾墨,想了一会,才在信笺上开始落笔

    “瑜儿姐姐

    见字如晤。

    已近十月,一晃姐姐去宗山小住已快两个月了,近来过的可好寺里的斋饭清汤寡水,吃的还惯么

    每每忆起宗山在北地,天气苦寒,总怕姐姐会不小心穿的少了,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又怕你夜里睡不惯那的床,还好是兰姨随着姐姐去了,她做事那般稳妥,定然会好生照顾姐姐。

    只是虽然如此,我在京中还是很想念姐姐,每日每夜,行走坐卧、吃饭饮食,都会想起姐姐,日日盼着姐姐能早些回来。

    我说这话,只是想告诉姐姐我很想姐姐而已。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是等姐姐想通了再自己决定,我绝不逼你。

    对了,还有一事。

    先前信中,告诉过姐姐,三殿下到京城来了,这些日子我与殿下相处,深觉殿下和姐姐一样,也是个行止磊落、心性纯良之人,只是有件事,姐姐可能不晓得,我发现了也没告诉皇后娘娘,毕竟三殿下愿意叫我知道,也是信任于我,我不能这样转头就把他卖了。

    这事儿,我就只告诉姐姐你一个,毕竟姐姐你也是三殿下的亲姐姐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三殿下他好像喜欢男子。

    不是寻常喜欢,而是男女之情的那个喜欢,我瞧三殿下似乎已经有了心慕之人,而且还颇为挂念,只可惜据他说,他心慕之人却是个有了妻室的男子,这便叫人有些头疼了

    虽然我觉得断袖没什么大不了,可惦记一个有了妻室的男子,总是不大妥当的,殿下他毕竟是姐姐的亲弟弟,我也想寻个机会好好开导开导他,只不知道该如何开导

    自然,若是能看上别人,移情别恋,那是最好的,只可惜我也不识得几个有龙阳之癖的男子,倒是京中几家男风馆,我去逛过,里头有那么几个,长得还算可以,没事也能陪着吟吟诗填填词,只是不知道三殿下他喜不喜欢这个调调

    我就不大喜欢,不过倒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在我心中,始终还是姐姐世上最好罢了,我有了姐姐,就觉得旁人连姐姐一个小手指也比不上了。

    但若是三殿下喜欢,我倒可以带他去那看看,虽说小倌也不是什么正经男子,但总要比惦记人家有妇之夫,要好一些吧

    不过,三殿下总归是姐姐的亲弟弟,姐姐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劝劝他么

    好像说了太多三殿下的事,其实还是因着,今日是我的生辰,三殿下请我吃了一碗长寿面,又送了我一匹好马儿,我也希望他快活些,这才扯远了

    不知不觉,就写了这样长,这次姐姐见了信,会给我回信吗

    一句话也是好的。

    九月廿二子时

    子环谨书”

    落下了最后一个字,贺顾放下笔,看着洋洋洒洒一封信,这才笑了笑,他正准备再检查一遍,门却被敲响了。

    丫鬟在门外道“驸马爷,宗山莲华寺来信了。”

    贺顾闻言,先是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两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喜道“信在哪儿”

    小丫鬟被他突然开门吓了一跳,却还是连忙恭敬的抬手,奉上了一封薄薄书信。

    贺顾接过书信,一看信封上,果然是瑜儿姐姐那一手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一颗心顿时砰砰直跳。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书信,将那张薄薄笺纸抖落开来,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见字如晤,生辰喜乐。

    愿君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这封信简短的不能再简短,可贺顾看了,却忍不住把那短短的“愿君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十个字,咀嚼了不知多少遍,指腹也在那墨痕早干的信笺上,来回摩挲。

    贺顾心中,一时既酸又甜

    几乎软成了一团。

    只是这句话,不知为何好像有点耳熟

    他想起来了,今日三殿下,是不是也这么说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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