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雪又落, 星星点点消融于湖面之上,“啪嗒啪嗒”打在船篷顶部。

    苏水湄仰头看天,那素白的雪落到她眼上、脸上、唇上。本没有那么阴寒, 可她却感觉刺骨冰凉。

    “那边是风口, 冷。”陆不言坐在苏水湄身边,想伸手牵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小娘子惊恐至极抽手的模样,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苏水湄眨了眨眼, 有雪浸入眼中, 沁出一滴泪来, 滑过雪白的香腮。

    从陆不言的角度能看到小娘子细窄的下颚, 莹润如玉, 透着一股悲凉。

    男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而是坐到了苏水湄另外一边。

    苏水湄本来就坐在边缘, 陆不言这一坐, 直接就坐到了船篷外头。风雪越大,直接打在他身上。

    穿着蓑衣的艄公唤他,“这位公子, 外头风大,你坐在外头干什么”

    陆不言握着腰间的绣春刀,背脊挺得笔直,他身后是身形纤弱的苏水湄。男人这一坐, 将那些风雪都尽数挡在了他身前。

    苏水湄颤了颤眼睫,看着面前男人宽阔的背影, 暗暗攥紧了手。

    因着风雪大, 所以这次的客船人不多, 行的也慢。等到寒山寺, 已是差不多日落时分。

    苏水湄被湖面上的风吹得浑身发冷,她哆嗦着下去,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男人托住了她的腰。

    陆不言在风口坐了很久,虽然他在冬日体热,但再热也挡不住这么糟蹋身体。

    两人挨得很近,透过湿润细薄的衣料,苏水湄能感觉到他身上阴寒的肌肤,像冰块似得。

    小娘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寒山寺,众人下船。

    她一路行,陆不言一路跟,两人一路无言,只偶尔土地湿滑,男人会伸手扶她一把。

    终于到地方了。

    藏经阁的后山。

    苏水湄站在一土包前,跟陆不言道“这是我父亲的墓,我父亲名唤苏子沐。”

    关于苏水湄的事,陆不言一早就调查清楚了。

    “我知道。”男人沉声开口。

    苏水湄一愣,然后了然。

    按照锦衣卫的势力,想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难,并且这也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已。

    “赵哥哥的娘亲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说我父亲是叛贼。”苏水湄说到这里,喉咙一噎,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陆不言垂眸看她,注意到她发红的眼角,咬得泛红的嘴唇,那上面甚至还有明显的牙齿印。

    “她以为是我父亲背叛了前朝,可我父亲没有。”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缓慢跪下来,纤瘦的身体微微前倾,素白指尖抚上面前的土包。

    “可他确是在我朝赦免名单之内。”陆不言虽年纪轻,但当年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像苏子沐这样的风华人物,身为传奇,怎么可能被人轻易遗忘。

    苏水湄垂了眼睫,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父亲并不为任何人做事,他只为百姓做事。”

    陆不言蹙眉,继续听苏水湄讲。

    “父亲师承前朝宰相,出事前那段时间,母亲正巧身体不好,父亲便带母亲在苏州隐居,鲜少人知。后来叛乱彻底爆发,朝廷出事,父亲便突然消失无踪。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不知父亲在做什么,只知道我们总是在逃,食不果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一次。”

    “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我曾怨恨过父亲,可母亲说,父亲是在做大事。世道那么乱,总要有人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亡。战火之下,天下苍生孤苦无依,父亲在做的,就是消灭战火,赢得和平。”

    陆不言沉默半刻后道“我大概猜到你父亲在做什么了。”

    苏子沐并未投靠任何人,他用自己的初心和智慧,游走于两国之间,祈求和平。

    他本是前朝人,本该为前朝生,为前朝死。可他选择了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他“背叛”了前朝,成为了前朝的“叛徒”。不过他也没有投靠新主,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减灭战火对百姓的影响。

    即使死后,背负骂名。

    即使死后,尸骨不全。

    即使死后,无人知他。

    即使死后,一座孤坟。

    他亦不悔,只因心中信念不灭,精神永存。

    如此人物,若前朝不灭,入仕后,定然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如今一切已是枉然。

    苏水湄的手不断摩挲着土包,原本白净细腻的手也变得脏污,她却一点都不觉得。

    “前朝灭,新朝生,一切尘埃落定。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赦免了前朝的那些官宦子女,并给予闲职俸禄。我与姐姐也得幸免于难,我们辗转于苏州城内各家各户,大多曾是父亲旧友,有些为了情分,收留几日,有些为了情意,暂留几月。”

    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么小的年纪,父母双亡,背负着那样的骂名和罪责,陆不言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这里面脱身而出,长成如今的坚韧模样。

    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他抓过苏水湄的手,用宽袖替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手掌上的污泥。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你信我吗你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小娘子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双眸中却盛满了渴望和恐惧。

    这种恐惧深沉而晦暗,仿佛只要男人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填补了十几年的心房壁垒打破。

    “信。”陆不言握紧小娘子的手,漆黑瞳仁之中印出她那张苍白面容,“我信你。”

    苏水湄双眸通红,眼泪盈盈。她看着面前男人信任的眼神,努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翻腾的情感。

    “可是我”她正在骗他。苏水湄觉得是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了,她跟陆不言的关系也应该到此终结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嘘。”陆不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苏水湄唇间,“不要说。”

    陆不言有一种预感,如果小娘子将自己的身份跟他坦白,她就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不允许。

    她那么闯进来,扰乱了他的生活,进入了他的世界神,却又要无情的离开。

    陆不言霍然攥紧苏水湄的手,“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的人,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不是你的身体。”

    苏水湄的泪又落下来,她一开始觉得男人高傲又无法理喻,现在才发现,这是如何一个真性情的人。

    他爱就爱,不爱就不爱。

    若爱了,便不放手。

    可她没有他的勇气,她害怕,她有好多害怕的事。

    苏水湄垂眸,缓慢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苦涩一笑,“言郎,我们都是男人,是没有结果的。”不只是男人,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男人沉默了,应该也是觉得两个男人本来就不可能。

    苏水湄苦涩地笑。是她的错,她根本就不应该挑起这场感情。

    “我错了。”男人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如今被风吹散,更是平添几分缥缈温柔之意。

    苏水湄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她早就知道,当她说出这番话来时,他们的关系也会就此终结,可是她没想到,心会这么疼。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用力撕扯开。又像是有一个人,被闷在她的心脏内,奔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种溺水一般的情绪,几乎要将苏水湄淹没。

    一道温热的身体朝她靠过来。

    陆不言伸出臂膀,轻轻地圈住她,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男人很高,即使是跪着,也比苏水湄高上许多。他侧着身体,艰难地靠着她,姿势有些滑稽,可表情很认真。

    “我错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止喜欢你的灵魂,我还喜欢你的身体。”

    陆不言的手滑到小娘子纤细的腰肢上,轻轻勾住,另外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抬起,然后偏头,直接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在寒风溯雪之中,轻柔缠绵的吻。

    苏水湄呆住了,她僵硬着身体,任由陆不言为所欲为。

    “你”

    “嘘。”男人勾着她的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偏头朝那土包看一眼,然后利落地褪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土包上。

    “别让岳父看到了。”

    什么岳父

    小娘子原本千疮百孔的心中溢出难以掩盖的欣喜之意,像颗被甜腻的红豆沙挤爆了的豆沙包。

    她抬手按住陆不言的脸,却被男人托着后脑勺按在了地上。

    泥土湿滑,小娘子身上都脏了。她挣扎了一下,男人却不肯放,按着她,先是轻轻地亲,然后有了一点熟练度,便开始肆意地亲。

    在这方面,男人永远都是无师自通的。

    苏水湄喘着气,望向男人的双眸中满是被憋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陆不言亲掉她眼角的泪,唇角咸湿,“我杀了赵大郎,你不恨我吗”

    苏水湄盯着他,缓慢摇头。

    她不恨,她只是害怕,亦怨恨。

    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赵大郎的不对劲。如果她早一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了

    “赵哥哥做错了事,选错了路,他得到今日的果,是因为他自己种下的因。这件事,不能怪你。”

    “可你还是怕我。”陆不言伸出手,强硬的跟苏水湄十指相扣。

    两人的手掌按在泥地上,深陷进去。

    男人压在小娘子身上,从苏水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暗的面容和那双黑沉沉的眼。

    面对这样一双眼,苏水湄有些发憷。她的脑中回想起来在佛堂里看到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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