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我打开淋浴器。
    淋下的水冲走了我身上的血迹,镜子里映照出毫发无伤的躯体。先前被烧伤与贯穿的部分也消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尾崎真的放过了我。而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道路的人,我得以安然有序地决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千、千
    黑色的人形安静地待在我身边,用呻吟似的声音呼唤我。它显得过于虚幻,甚至没有形成足够坚硬的实体,只是像是不断重组又溃散,勉强维持着形体。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没有消失,十五分钟已经过去很久,它早就应该不见了。就像那天一样,在悲剧发生以前就变得无影无踪。
    我擦干水,换上便于行动的衣服。之后我将电脑里的文件全都拷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都销毁。我翻出不记名账户的存折,又找到备用的枪和子弹,觉得有这些应该就够了。一切都像是提前演练过一样清晰,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和挑选。然后我又打开衣柜。
    衣柜里有一堆太宰塞给我的衣服。大部分是裙子,全都是白的,在非日常生活中毫无地位。能穿出去的机会,就几乎只有去找那些孩子们的时候。最开始我以为太宰是在开玩笑,不过他似乎发掘了新的兴趣,对于塞给我新的不耐脏又不实用的衣服乐此不彼,有些衣服我连换上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目标是逃亡而非旅行,这些衣服一定都不符合条件。我犹豫了一下,放弃带走其中一两件的想法。实在太累赘了只要有现金就可以了。想购买生活用品很容易,要不被人找到才难。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居住接近一年的房间。
    房间几乎维持着我刚入住的样子,我甚至没有购置过什么出于实用性以外考虑的物件,所以它显得如此无趣,没有一点烟火气。现在我能清楚地知道为何如此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长待,即使过去没有思考过究竟会在这里待到何时。就算除此外无所依靠,这里也没有成为我的归处。
    因此就算要离开,我也一点都不感到留恋。
    我打开了房间的门。
    芥川站在门外。
    廊道上亮着灯。然而他就像吸走了所有的光线,我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从影子中露出了带有凉意的眼瞳。衣摆上有殷红的液体不断滴下,打湿了门沿的地毯。浓烈的血气扑面而来。
    “你要去哪里。”
    芥川说。连他的脸上也有血,因此那张淡薄而冷漠的面孔似乎也被这抹刺目的色彩晕开,他的眼底闪着燃烧般的漆黑火彩。
    我下意识地关上了门。
    门被掀碎了
    狂暴的黑色刀刃越过化为不可回收碎屑的木板,将要刺进我的身体晦暗的雾气包围了他。然而利刃依然毫无阻拦地将我贯穿,而后又深深卷入我的肌肉与骨骼之中,把我拽回了房间中心。
    小黑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不断涌起又散去,贯穿着无言的沉默。它一动也不动。一定和它越过时限依然存在的理由有关。不论如何,又是一个坏消息。果然事情不会一直顺利。
    “怎么了。失意到连反抗都放弃了吗。连诛杀其身的价值都丧失了吗。你本亦只剩下那一点矮小的挣扎。 ”
    “你今天很不对劲呢。被那个人的事刺激到了吗,芥川君”
    外套刺穿了我的肺叶,所以讲话变得有些困难。被死死缠住的手臂也几乎被绞碎了。而芥川就好像是被我戳到痛处一样咬紧了牙,异能塑出的凶器也随之收缩,我幻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噼啪声。而现实里它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痛死了。但是我并没有那么难受。不如说,我现在需要痛苦。
    “那个男人犯下了重罪。”芥川的声音响起了,是压抑着情感的声音,“放弃任务,突然失踪与背叛港口黑手党无异。”
    “所以呢”
    “自然要将其找到。那个人为何会毫无征兆地消失,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走为什么他不肯承认我”
    我从未见过如此激昂的芥川。即使在厮杀最为剧烈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有着接近异质的安静,只有异能具备凶烈的狂暴,和他的气质大不相同。自然我也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要离开这里。”我说。无视了芥川的疑问,他也并不是真的要询问我。
    我也能预想到芥川的回答。
    “离开这里做梦也需有个限度。”他凶戾的目光果然挪向了我,“你死不掉。因而我会将你折磨到再也无法逃出这里,让你知晓背叛港口黑手党究竟意味为何,而妄图离开这里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随着他的话语声,黑绳般缠绕我身体的刃条一寸寸地收紧,几乎将我直接折断。
    我想我的澡是白洗了,真想要叹一口气。是否整洁地离开,可会对接下来的事情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
    “那就来告诉我啊。”
    “明明芥川君也该好好休养。”我说,“太拼命会折寿的啊,不过,你也并不在意这个吧。”
    我扯下了芥川身上的外套。
    为了达成这一点,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或如何迎来死亡。并且还毫无人道主义地重新击垮了他在与纪德的战役中未的枪伤。尽管论攻击力比我强了几十倍,还有着孱弱身体都无法阻挡的强大意志力,芥川的身体也只是普通人的身体。受伤就是受伤,只要突破了临界点就难以再战斗。何况他已经在黑夜中不眠不休地屠杀了五日。
    “仍要去找他吗。”
    他在地上,深深咳嗽起来,白色的衬衫也被染红了,可是芥川的表情却意外地平稳。
    “那个人如果有心,会躲得很好。”芥川说,“为何不留在黑手党中,在这里比你一个人能做的要多得多。”
    “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或许应该快点走才可以,但是我竟然生出想要认真回答他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一定不会再见到这样的芥川。尽管我和他此前只是不断重复死斗与互相伤害,关系恶劣得无话可说。
    “最初我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求力量才来到这里,但是并非如此。后来我试图在某人身上寻求答案,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即使如此,如果太宰还在的话也会不一样。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而且我也不认为留在这里就能找到他。”
    血、杀戮和死的世界。城市的至暗处与夜晚。身在其中的每一日,都好像在朝流沙的中心下陷。
    诚然,想要在这里做的事还没有完成。我本来想要在黑手党中继续追查关于自身的真相。
    只有太宰知道的藏身之处。有谁能在太宰的眼底漏出消息太宰才不是那么无能的人。只凭iic是绝对找不到那里的。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种。
    “我已经受够这里了。”
    像是风暴平息后深深涡卷的浪涛。少年沾着血的苍白面孔上凶戾之情尽散,只剩下了与之对极的寂静。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芥川笑了。但那错觉似的闪逝后,他又垂下眼,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态。
    “随你的便吧。而我必将令那个人的视线避无可避。下次再见之时,就是我猎杀作为背叛者的你与他的日子。铭记在心即可,千鹤子。”
    “芥川君觉得我能找到他吗。”我擦了擦脸上的血,觉得自己在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正如他所说,只要太宰愿意,要找到他会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也许会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寻找。而且如今我也将会是作为逃亡者之身。
    “如何呢。”他偏过头去,视线投向了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任何一处的地方,“那个人,我曾认为他受到你的吸引。”
    芥川轻声说。
    那是芥川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那种过大的、连呼吸声都被抑压下去的声音空空地回荡在房间内。
    黑手党成员们赶来时,这里已经只剩下一个人。从洞开的窗间刮来了风。
    凌晨的大街上回荡着我行走时发出的声响。
    不夜的城市之中,缺乏人气的旧街道上产生的脚步声依然显得沉寂。我向着目的地前进,只是在缓慢地行走,和芥川的战斗让我耗尽了体力,现在甚至想直接倒在地上。
    接下来要去哪里好呢。
    在开始逃亡之前,至少还想去一个地方。只有那样我才能继续前进。
    “好冷”
    刮起了夜风。
    在我昏睡的时候,雨季已经结束了吧。
    黑色的雾气一直环绕在我身边。
    不知不觉间已不再维持人形,没有形成实体,也未曾消失的那阵雾,就如同我的心象一样模糊地摇晃,现在它真的很像幽灵。就算我呼唤小黑的名字,它也没有一点回应。
    我停下脚步,黑色的雾潮也随之停留。
    前方有一道人影。既不移动也不变换姿势,只是以等候的姿态静立在空无一人的街角。
    是个穿西装的男人。已经是凌晨了,他的着装却依然一丝不苟。戴着圆框眼镜,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眉眼中总有哪里透出书生气来。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千鹤子小姐。”
    坂口安吾。
    数日在烟雾中与特种部队一同消失在山间的男人。至今都未明正体的人。
    “我想和你谈谈。”他说,“请拒绝之前,请先听我说完,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我望着他。坂口安吾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注视着我,耐心地等待回答。
    “可以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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