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盖头一寸寸掀开,从小巧白皙的下巴,到花瓣儿似的嘴唇,红扑扑的脸颊,精致的琼鼻,露出一双清凌凌、黑漆漆的杏核眼,蝴蝶翅子般的眼睫一闪,映出的却是旁人的面容

    张之维脑子乱得很,那花轿的红似乎要烙进眼睛里。

    她不能嫁人。

    张之维想。

    是的,她不能嫁人。

    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很坏的决定。

    但这个决定让张之维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他的身体发烫,他往前迈了一步,往那顶花轿迈了一步。

    “道长,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清甜的娇\\声,于喧天的锣鼓和吵嚷的人声中落入他的耳中。

    张之维蓦然回首,白芸芸正站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了什么事吗”

    白芸芸今日似乎打扮了一番,一身簇新的粉红袄裙,发间压了一双振翅的银燕,垂下双穗的红流苏,白皙的小脸上也上了妆,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如一副光色艳发的工笔画,又比精细繁复的工笔多了一分灵秀写意。

    这打扮漂亮是漂亮,但显然不是新嫁娘该有的红妆霞帔。

    张之维的喉头哽住,他半晌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芸芸不满地说“我先问你的,你现在倒是问起我来了。”她举起手里的大瓷碗,里头装着喜糖,“掌柜的儿子娶老婆,我要帮东家迎亲啊。”

    可是怀义说

    不对。张之维飞快地在脑内过了一遍张怀义的话,那大耳贼根本没说是成亲的人是白芸芸

    他被张怀义诓了

    虽然知道师弟耍了自己,但张怀义此刻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甚至还很高兴。

    白芸芸没嫁人。

    张之维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道长你没事吧”白芸芸担心极了,刚刚她看到人群里张之维脸色铁青,仿佛要杀人,连忙赶过来,说了两句话,张之维面色倒是和煦了,但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微笑。

    福生无量天尊,这种不是嘲讽的笑在张之维脸上可是很少见的。

    “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张之维正色道。

    白芸芸还是不放心,她踮起脚碰碰张之维的额头,“好烫呀,你是不是生病了”

    张之维把手揣在袖子里任她摸,垂着眼睛却忍不住看她,“我就是跑得急了点,真没事。那边有人喊你呢,你先过去,等你忙完我们再说话。”

    那头迎亲队里的媒婆确实在叫白芸芸过去帮忙,白芸芸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道长你到时候也进来吃席吧,我和看门的人说一声。”

    “去吧。”张之维看着少女如一尾游鱼从人群里穿过,笑盈盈地回到迎亲队伍里发喜糖。

    她衣裳浅粉,乌压压的发间一双银燕子,红色的穗儿映着芙蓉面,在所有笑着闹着说话着的人里,再没有人比她更显眼了。

    拜天地、敬酒、入洞房白芸芸一直忙到前院的宾客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得空,在后门找到了张之维。

    小道士坐在门槛上,仰头看布满星子的天。

    “道长你没进去吃席呀”白芸芸问。

    张之维懒懒应了声,“不想去。”

    “那你是不是没吃晚饭”白芸芸说,“哎,我去厨房给你端碗面来。”

    “不用,我辟谷。”

    “真哒”白芸芸将信将疑,在张之维身边坐下。

    张之维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

    前院还闹哄哄的,灯火辉煌,后门却没挂灯。但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圆,爬在树梢上,月光皎洁明亮。

    忙了一天,白芸芸头发有些乱,脸上精心的妆也花了,妆残粉薄,在明净的月色下倒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妩媚来。

    张之维就这么看着她,移不开眼。

    他想起第一次见白芸芸的场景。

    他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娇得不得了,一定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千娇万贵养在绣眼笼里的白鸟儿,没见过外头的风雨,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烦得很。

    后来她一路跟着他,见的世面不少,可白芸芸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说话轻声细语,眼神清澈热忱,如池中亭亭的白芙蓉,如林间的幼鹿。

    娇气。

    张之维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太多人看她,过路的人,镇子里的人,龙虎山的人,谁都忍不住看她。

    还有他自己。

    张之维下定决心不看她了,他也很久很久没看她了。本以为道心会因此稳固,从此自在,可那一捧心火却愈发旺盛,燎原不可收拾。

    张之维知道,不是白芸芸的错,白芸芸能有什么错呢,是他自己动了心。

    是她哭着扑进他怀里说不想死的时候是夏日惊雷时她涨红的脸颊是废去经脉时她疼得一身汗也不肯叫一声那时也许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她望向他的那一双杏子眼。

    那白芸芸对他又是何种心思呢

    白芸芸对他与旁人不同,但可能只是因为他救过她,也许她之后遇到了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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