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药方去救人。我跟他们说,这是我妻子的功劳,盼着他们感念我妻,日后多为她上几炷香。
    可我没发现,他们的眼神变了。
    我将方子交了出去,自己去安顿我妻的后事。三日后,他们已经制出了可基本治愈这场瘟疫的药。眼看着村里人有了活命的希望,我很欣慰,可我很快就发现,所有人都躲着我。连拿了我方子的同僚们也对我避之不及。
    你知道为什么吗,孟了因为我对自己的妻子的尸身动了刀子,他们认为我可怕,冷血,甚至有传说是我活剖了妻子,只为制出药方以扬名。他们说我是医痴,是疯子。
    那些同僚本来可以为我开解,可谁愿意冒着被连累的风险为我说半句话更何况,当下所有人都把制出药方的功劳加在他们身上,他们恨不得煽风点火。就是这样,我呕心沥血地救人,却换来别人冷眼相待。”
    孟了忙接上“现在不同了,我愿意为你说话我”
    “晚了,”王老疯冷声一笑,“我本也可不计前嫌。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传个一两月便会平息。总有人会恢复理智,说不定还会感激我。可偏偏”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浑浊的眼里蓄起了一汪泪。
    “我妻子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儿子。她闭眼前,死死地将我们俩的手按在一起,叫我们互相扶持。
    可我的絮儿,他那时才七岁啊。他的娘亲急病去世,父亲却没有给他丝毫安慰,整日整夜地忙着研制药方。他成日里吃不上一口热饭,还要忍受外头的风言风语。他自然怨我,怪我,不肯同我和好,总哭着叫我还他娘亲,几乎要不认我这个爹。
    有一日下午,我久等他不回,便出去查看。我在学堂附近找来找去,最后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他。他四肢蜷缩,周围散落着带血的尖利的石块。他的血流了满地,还在流,一直流着。
    我摇撼他,掐他人中,喂他药丸。可他的血已经流干了。
    我抱着幼子的尸体回到村庄,早有肇事者的父母们聚集在一处等我。
    他们一开始还赔礼道歉,后来却说都是他性子太犟,小孩子又没轻重,本来服个软,讨个饶就了结的事情,非要激得他们不能停手
    我的絮儿,他因维护我和这些小畜生起了口角。他们要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是凶犯,是疯子。可他一口咬定说他父亲是救人的英雄。他说一句,他们就对他投一轮石,直到头破血流,肝胆破碎,他也吐着鲜血说,我父亲是悬壶济世的好郎中。
    悬壶济世。我救得了世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我发了疯,冲入人群乱打乱踢。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人,只知道,后来他们将我按住了,我还在大喊同归于尽。
    大约就是这句话让他们怕了吧。
    可我哪里有空想报仇的事。医书上写,如人失血过多,只要及时喂他服下一味灵芝便可使血液重生,死而复活。这味灵芝我似乎在山上见过一次,只是从一个山头望见,长在对面无人去过的峭壁上。
    我连夜进山,走了一夜才到了那山下。天刚破晓,我便开始攀爬峭壁。我爬啊爬,身上被划了无数口子,好几次险些掉下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摘下了灵芝。便是书上写的那一种。
    我不顾浑身的伤,疯了一样地抱着灵芝跑回家。
    迎接我的,却只有火光和灰烬。
    不知道哪个聪明的,一把火将我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在山间拼命之时,我可怜的絮儿随着房子被烧成了灰。
    有人怕我报复。他烧去我所有财产,断了我的念想,好让我无法在此生活,绝望远走。可我偏不。我才不会主动消失,让他们有翻篇的机会。
    我建起了村尾的茅屋,不近不远。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我要让他们永远忘不了自己的罪行。我要成为他们无法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这样,过了四十年”
    孟了骇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老疯伸袖抹干眼泪,嗓音已经沙哑“孟了,你听好了,这不只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想和我有同样的遭遇,那么,你要咬定自己与我没有半点瓜葛。就算你眼看着他们针对我,你也不可以站出来,你懂了吗”
    “不行,”孟了哽着喉咙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要承担。我不要连累你。”
    “我自会走山路逃走。我这些年在这里也待够了,凭我的医术,我在哪里活不下去事已至此,如果你不能平安,才是辜负我这些年的心血。你想想,你的父母都是前途正好的伏魔师,你想毁了他们的一生吗”
    “你真的能逃走吗”她咬着牙说了这句话,眼泪几乎夺眶。
    “我要你发誓。”王老疯却再次握住她的肩,“你发誓,我即刻便走。”
    “好,我我发誓。”
    “好孩子,”王老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说罢,他看了她最后一眼,“去吧”
    孟了还踟蹰不前,他便一狠心,兀自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章节目录

孟婆手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肖沙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肖沙冰并收藏孟婆手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