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红色的光芒在他的面庞上跳跃,总是正气凛然的那张脸,竟然真显得有些邪。
    他站起来,辛子晋旁边举着火把的人都向后缩了缩。
    辛子晋依旧拿着他的拂尘,很仁慈的样子“众位,这妖僧害人不浅,想必有些本事,为免误伤,不如大家出去吧,先由我来对付他。”
    带头举着火把的忙道“道长神通广大,神通广大。此事若成,定将千金奉送。”说罢,一刻也不想多待,招呼着众人出去了。然而他们也没有走远,站在门口,是个随时准备相助的意思。
    辛子晋将门关上了。而观露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
    “观露高僧,别来无恙啊。”
    观露依旧不答。
    辛子晋将他打量一番,笑道“怎么,法杖也没有带,高僧这一路跟着我,就为了送死吗”
    “送死的是你。”
    “哈哈哈,”辛子晋大笑,“我以为观露高僧多么高洁,多么慈悲现在不也喊打喊杀”他抚掌,“也对,痛失所爱,痛在自己身上,才算痛嘛。”
    观露双手合十,金钵自动地浮了起来。辛子晋虽然嘴上说笑,可见状却立马警惕起来,举起拂尘抵挡。
    可已经晚了。金光一闪,只消一瞬的时间,他已身处秘境当中。
    那时候,照须弥里的秘境是红色的。里头混乱而动荡,大地不断开合,空中飘着各色奇怪之的东西。看起来,观露还并不能完全掌握这个法宝。
    但对付辛子晋,是足够了。
    骤然被困,他无比惊惶,又是慌张施法,又是召出双剑连砍带劈,可很快,他便明白一切全是徒劳。
    观露这时也出现在秘境当中。他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出不去了。”
    辛子晋发了狂,红着眼朝他劈过来。他并不躲,任他的剑从自己身子穿过。双剑如穿过一阵风一样,而观露毫发无损。
    辛子晋大骇,坐倒在地“这、这是什么地方”
    “沉皎托我问你失去一切的滋味,好受吗”
    这是她身体残破,却勉力捉着笔写下那些信的时候,在每封信的末尾交待的话。
    说完这句,观露便消失了。
    而后,一片镜子做的阵,渐渐飘了过来
    观露不再理会照须弥里头的画面,端着金钵起身,缓缓推开门。
    众人清楚地看见,他身后的屋子是空的。这场景,比一场恶斗更让人毛骨悚然。
    火把自发地朝两旁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自此之后,观露踏上归程。
    他不再在照须弥里现身,好像忘了辛子晋这号人物的存在。这样走了两个月,有一日,他突然在一处树荫下站定,而后就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进入了照须弥当中。
    此时,辛子晋瘫坐在镜阵里,已是奄奄一息。
    倒不是这阵的威力,而是他握着灵剑将自己的腹部捅穿了。如今鲜血潺潺,将他雪白的道袍染得腌臜不堪。
    他靠着面大镜子,无力地坐在地上,任血液流淌,神情出奇得平静。单看胸脯以上,他鹤发童颜,白衣胜雪,不像恶人伏法,倒像得道者坐化。
    观露朝他走过去,冷眼瞧着他。看着他死,这也是沉皎在信里交待的。
    他以为这一天不会这么快来,没想到,才两个月,他便撑不住了。
    辛子晋仰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着,眼里慢慢地蓄满了泪。
    “我也是、我也是名门正派啊,我也曾快马扬鞭,春风得意,我也曾惩奸除恶,斩妖伏魔”
    “那年下山时,我打心底相信,人间是好的,可什么样的好人间,会逼死姚娘子我这一生的罪孽,罄竹难书,下了地狱,地狱也难容,可我从未后悔甚至每逢夜深,恨意在心里煎熬,我还觉得我害人不够深,杀人不够多”
    “自己经受了苦厄,就要加诸于旁人”
    “当然。你不也如此吗你心痛,便来折磨我,就好过许多,不是吗不然你为何追杀我,为何囚禁我为何用这镜阵来摧毁我”
    他仰头笑了,笑得身子起伏,从镜上滑下来。
    “观露,你也觉得恨吗不甘心吗这,便是你成为我的第一步”他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断掉了。他没有瞑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观露,眼神中竟有几丝嘲讽。
    观露坐了下来。半晌才喃喃道“我何尝不知。”
    他静坐良久,照须弥里的世界动荡不堪,混沌中,却有了开天辟地的苗头。原本的红色中,脱出一缕洁净的白,这白愈来愈大,将红色逼得步步后退。与此同时,观露的身影竟也一分为二,一个在白的这边,一个在红的这边。
    红的观露渐渐随着白色的逼近而无处立足,最后缩在了角落里。他的左右,砖砌泥垒,转眼便筑起了个连窗也没有的小屋。
    观露再睁开眼的时候,到处已是望不到尽头的白了。连辛子晋的尸首也已经灰飞烟灭。
    他环顾四周,双眼如两口古井,没有一点波澜。
    而后,他抬起手,将颈上的玉佩扯下,闭眼道
    “再见了,沉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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