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不足以缓解身骨里的烧灼。
    一抬眸,竟见沈夫子还立在原地,言笑晏晏“怎么出来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有一鼎古钟在脑中敲了又敲。
    沈年踌躇道“有东西忘了拿。”
    语毕,转身去隔壁厢房随意拿了样物什。
    再进到湢室里,岁岁已穿好衣裳,屋里的雾气散去,她眸子却似蕴了水,转首望向沈年时,恍惚如溶溶月色洒向他。
    岁岁擦发的动作一滞,刚想说些什么缓解这片刻的尴尬,外头传来沈夫子的声音。
    “休言,你拿剪子做什么”
    沈年低眸一看,当真没注意到自己拿进来的是把剪子。
    他随口编道“裁衣。”
    沈夫子在屋外面色一凝,眉目里有几许担忧,又叮嘱道“可莫要做傻事啊。”
    沈年应了声是,将剪子放在一旁。
    屋里静了下来,起初浅淡的梅香竟变得浓郁起来。
    岁岁问“休言”
    沈年轻声解释“是我的小字。”
    岁岁垂眸,心底却默默念了一遍,也觉唇齿生香。
    休言,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她忽而又问“这屋里怎有梅香”
    沈年愣了一瞬,辜月廿五那晚的记忆原如一坛陈酿被他封藏于心底,经她一问,那记忆霎时被连根拔起,连香味都犹在鼻间。
    他仍记得在凤阳宫时,岁岁递给自己的那方白净帕子,有细细梅香涌动,恍惚是凛冬里捕捉到的一缕春,风雪夜行望见的一寸月。
    于是自那晚回府后,他便吩咐下人将屋子里都熏上梅香。
    沈年抬首对上岁岁眼波,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竟不敢说出真由,只道“兴许是院子里多种梅树的缘故。”
    很多年以后,他都无法解释这一刻的怯退。
    月下藏梅几回,惊起涟漪一纹,还以为只是风动。
    岁岁擦干发间的水珠,重新挽好发,雪青色步摇缀在发间,衬得人玲珑清致。
    沈年打开门一角,见沈夫子已不在外头,才让岁岁出来,又去值院里叫上伴雪。
    他提了盏灯送她回宫,灯火如豆,照彻一汪长夜。
    宫门口,岁岁道“休言,多谢。”
    她唤他的字,咬字时的酥软与清泠都分外好听。
    沈年曾说不俯首于任何人,却在此刻对岁岁做了一揖“该是我谢你。”
    岁岁倏然笑了,晃是月色与雪色之间,洒下的第三种绝色。
    她转身回了宫,油纸伞遮着半身风姿,不见容姿也惊鸿。
    翌日。
    审刑院复审贺濂江一案的结果出来了,照大鄢律法,贺姝谋害皇子未遂,贺濂江乃此案主谋,当以论斩。
    岁岁得知以后,正想再向平华帝说个情,却闻天子已向审刑院及廷尉府下诏。
    贺姝做梁惊赋侍妾并非心甘情愿,且其未对梁惊赋造成伤害,而今又死于火灾之中。贺濂江负丧妹之痛,加之态度诚恳,可适当降刑。
    至于讽刺诗一事,似是念在沈夫子的情面上,平华帝倒未计较过多,只罚了夫子俸禄,免去贺濂江刺史一职。
    但审刑院却不依不饶,定要按大鄢律法执刑,常廷尉以为贺姝无辜,可按诏书判刑。
    两相争执不下,触了天颜,平华帝索性批了常廷尉的意见。
    于是遵廷尉府处置,贺濂江处以革职,入牢狱三年。
    平华帝治世数十年,当得起“明君”二字,他知自己这个六子梁惊赋是个风流花性的,他身为皇子,强行令贺姝做侍妾,旁人看来是贺姝的殊荣,可倘若她不愿,安知不是犯了强掳民女之罪
    此案如此结案,倒也算的上公正。
    沈年想去牢里见上贺濂江一面,左右找不到可疏通关系的人,竟只有找岁岁帮上一忙。
    岁岁倒是答应得爽快,于未时引着沈年至廷尉府,闻元暮公主前来探狱,衙差不敢不敬,这便给岁岁开了门。
    贺濂江见到沈年,先是一笑,又看见岁岁,面色陡然恭敬起来。
    犹记得初见岁岁时他尚是鄙视之态,可此番逃过死劫,贺濂江知这其中定有岁岁帮衬,如此算来,可称得上他的救命恩人。
    沈年道“我没救到贺姝。”眼底隐有愧色。
    贺濂江笑了笑“我猜到了,若凭你我之力就能从梁惊赋手里救下她,这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枉死之人。”
    顿了顿,他看向岁岁,眼中一亮,才发现这位小殿下身上的气质竟不同于他见过的其他殿下。
    虽是同样的贵气在身,却清雅不俗,眼眸更是澄澈如月。
    贺濂江收回眸,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顿了顿,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镣铐,无奈苦笑“沈年,我知你心中有一志,我亦和你有着同样的志,可你已看到我如今下场,作为知己,我想送你一句话莫要只身挡风。”
    沈年“倘若我便是这场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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