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今日书兮得了空闲,我便扯着他一起出了门。一路上,周边的树枝都被雪打得歪七扭八,视野有些朦胧。入眼的除却白茫茫,便是跟前书兮哈出来的冷气。
踏过清早的白雪,我们终于到了安置我墓碑的空地前。拨开雪雾,我惊讶地瞧见了一个立于我灵丘前的身影。单看背影我能认出来,这是位故人。
我从前的小侍女,阿茶。
我让书兮留在不远处的原地等我,自己则飘了过去。先是偏头瞧了眼被厚雪早已覆盖的墓碑,只见上面隐约可见一行字。不知是谁提笔,字迹倒是端正的紧,写着“夏氏之墓”。
我撇撇嘴,默想着还不如叫“阿鬼之墓”来的好听。
再一侧头,只见身边的阿茶正弯腰轻轻为我扫去墓碑上的雪,随后她点上三根香,烧了一篓纸钱。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眉目间皆是沉寂,再没了从前跟我身边那般的活气。以前充斥的生机此刻看上去却仿佛从未有过,瘦瘦小小的肩膀上不再是活灵活现的耸动,更多的覆住了团团沉重。
我仰头叹息一声。
也难为她还能来看我,如今这个世上,能如此惦记着我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她郑重地在我的坟头前叩了三个响头。抬脸的那一刻,我才看清她额角上原来是有伤的。那伤口泛着血红,像是被什么人用棍棒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不消想我大概也能猜到,这应该是赵嬷嬷的手笔。
阿茶注视着我的墓碑哽咽良久,泪珠从她沉寂的眼底淌出,大颗大颗的珠子砸到雪地上,烫出了一个个的小窟窿。
她很快又俯首趴在了雪地上,嗓音打着颤,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少夫人,是阿茶对不起你”这声音越到话尾越弱,最后几近不闻。
随后,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欲要起身。许是因为府里头还有活,她将剩余的香和纸钱草草拢回篮子里,便快速离去。
倒是阿茶方才的话叫我怔忪了一瞬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与阿茶从前在一个屋檐下受苦,虽说不算患难之交,但好歹都是一起洗过脏衣服的,后来也有了些微薄的主仆情分,倒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但她这话总让我觉得哪里有些匪夷所思,我瞧着阿茶渐渐笼罩在白雾中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难道她和我的死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又或者她知道些什么
但很快我摇了头抛却了这般念头。阿茶是什么样的姑娘,跟在我身边虽然时间不久,但好歹我也摸得比较清,她断不会做出这种对不起我的事儿来。
我挠挠头,忖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想要去唤书兮过来,哪料刚刚扭头,视线又撞到另一人的身上。
嗬,还真是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就来一个。原还担心没人念着自己,现下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此人裹着厚厚的裘衣,衬得整个人愈发瘦弱。他冒着雪雾踏着碎石子路朝这边来,脚步虽慢却总让人觉得摇摇欲坠。待近些了,我也终于念出了这人的名字。
“宋冬燃。”
他今日没有带仆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来到我的墓碑旁坐下,半个身子都挨到了冰凉的石碑壁上。他面色也不如从前那般明媚,有了苍老的意味,也不知是因为家中不宁还是工事繁忙。
倒是叫人看的心疼无奈。
男子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雪将他整个人都虚虚拢住了,离远些了还以为是尊雪中雕塑。
他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想着什么。我略靠近他一点,但刚挪动了一步,便又立刻飘回了原位。
不知怎得,我怕我身上这股阴冷的气息会让他愈发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漫天飞雪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宋冬燃才如梦初醒般扶着墓碑踉跄起了身,缓而重地拭去了碑上凹陷处的残雪,轻轻念了句什么。
我听见他呢喃着,是在同我说话“夏笙为什么我总有种你还活着的错觉呢”那声音一字一句间带着沙哑,我听在耳中,像是这雪地中被放了一把烈火干柴,烧起一阵火来。
只是这点火烧不开寒冬,很快便被雪水浸湿了,再燃不起一点温度。他谓叹一声,嘴边呵出一团白的冷气,许是可惜,又带着点我听不真切的自嘲。
宋冬燃的手撑在我的碑上,雪水太冷,将他的手冻得通红。
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一片死寂的白,而这无力的、迷茫的视线终究掠过了我虚无的身体,落进远处无边的皑皑中。似乎是准备放弃了,往前离开时,凝得厚实的雪让他打了个趔趄,手也从我的墓碑上蓦地滑落。
我怔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何今日独自前来,也不知他如今怎的这副模样。我看了半晌他的背影,而后又蹲下,抱着膝头打量自己孤零零的坟茔。
正当我琢磨着这刻字师傅手不如书先生时才陡然醒过神来糟了,书先生想必该冻着了我打了个寒噤,赶紧撇下继续琢磨的想法回书兮身边去。
书先生此刻正对着一棵被雪重重压着的青松发呆,那双骄矜的眼睛似乎很喜欢盯着一处久久地看。直到我凑近,来自鬼的阴冷气息惊动了他,他才慢慢扭过头。
“你去了好久。”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浮起了抱怨的味道。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难免不了心虚和愧疚,拉着他就欲要往回走“难得见一回自己的墓,免不了多愁善感。好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