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中,果真发现了他坐在窗边的身影,不消想也能猜到这只闷葫芦除了那些书也找不到别的消遣方式。
    我其实挺喜欢看他翻书的模样,书先生的眉间总是敛着与世无争的宁静,让我看了莫名安下心来。
    他发觉我在看他,视线也朝我这方看了来,带着几分问询关切。
    我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个自我感觉十分苦涩的笑“我回来了。”
    书兮到底敏锐得很,不似从前那般对我的事不参言。他将书摊开放在桌案上,轻声问我“怎么这副模样”
    我不想告诉他宋冬燃的事,大概是我总觉得莫名其妙死在深宅大院的下堂妻详闻实在说不出口,且隐隐觉得告诉他后我会更加难受,思绪拉扯下我顿了半晌,才随意胡诌一句“累的”。
    他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来,声音也有了些鲜活气“鬼也会累”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这样的质问吵闹,智者之言诚不欺我我蓦地感觉到被呛了声,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做个阴森森的女鬼模样,名副其实地拿腔道“怎么,当代女鬼连累都不可以了吗”
    这回他不再接我的话了,仿佛也失去了安慰我的心思,只沉默着看了我片刻。
    我在这满室静谧里也默不作声,觉得刚刚的自己实在凶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心头总又对这些日子来的种种有些委屈,偏不想再说些什么。
    书兮伸手,从那叠宣纸中捻出一张铺在桌上,润了笔后才对我说出句话来“阿鬼,你就站在那里,不要乱动。”
    他笔尖沾了墨,悬笔思忖了如何下笔后才落了第一笔,我隐约看着他笔端走势,像是在作画的样子。这倒是稀奇事,虽说如今的先生书画都得拔尖才有市场,可毕竟我认识书兮这么久,也没见过他作画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是我运气好了。
    我兴冲冲地想过去看看,又想起他告诉我别动,只好努力抻着脖子看那张纸那支笔,问他“你是在画我吗”
    “嗯。”他一边看我,一边在纸上勾勒,回答时还带着三分笑意。这一笑似春风过隆冬,将我心底的阴霾吹得后退十里地,我感觉自己的眉间放松了,大概也能笑出了平和的模样。
    其实我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
    死后我总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不少生前没有过的待遇,像是肆无忌惮地穿行大街小巷、畅快说出心里话、随意去见想见的人、不再为芝麻大点的小事烦心。如今种种快意事里,还要加上一条有人愿我入他的画。
    书兮落笔很仔细,每一笔都描摹得珍重,仿佛我不是个什么来历不明的女鬼,而是天人之姿的仙女。
    他的神情近乎于虔诚了,一笔也不愿出错一般细心而耐性。连日阴雨天幕分明就昏昏沉沉的,屋内也暗得很,书兮却似半点不受影响,直至落下最后一笔,他的目光还留在纸上。
    饶是鬼,也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不动,我总觉得自己快要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死与更死间徘徊。我飘到他身边,打算看看他眼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我看看”当我的视线也落在画上时,我打了半日腹稿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画得很好的,画中女子面容清秀,神态昳丽,是我曾在铜镜中看过多次的脸。可那身华丽衣袍分明不是我身上这件白衣。
    那是件繁复厚重的朱红华服,在书兮的勾勒下精致大方,连细节也刻画得极好。画中女子长发挽起,连肩颈和锁骨也清晰可见,足以见画师的用心良苦。就连发间的首饰也是圆润的珍珠,是我从未见过、只在市井中听过的宝物。
    确实是天人之姿。
    “这是我吗”我轻声问他,有些不敢信,“我在宋府也从未穿得这般精致。”
    “是你。”书兮只答了这二字,随后便低下头,在砚池中将笔洗净。那方清水像我此刻的心一般被搅得浑浊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屋内忙碌,半晌后他取下了灯罩,轻轻将火折子吹亮,再点上烧得蜡珠滑落到底座的蜡烛,点亮了一室黑暗。
    我只站在原地,看着他做这些事,愣愣地摸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再我死后就没了动静。
    如今只觉得有些闷闷地钝痛。
    我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那真的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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