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宁今晚睡得不错。
    今儿走动得多, 吃得也多,一躺下就特别困。
    她梦见春日里,祖母带着她去玄天观烧香, 她们带了好多糕点,有绵软的芝麻卷,有甜糯的枣泥糕, 有酥脆的冷香酥,还有清香的芙蓉饼。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姑娘们出门亦是不易,每回徐老太太带着去玄天观都特别开心。徐幼宁跟徐幼姝都挤在徐老太太身边,一路说笑拌嘴一路吃着糕点。
    到了玄天观,祖母带着她们上香许愿, 徐幼宁替卫承远许愿。
    祖母要听清玄子天师布道,徐幼宁和徐幼姝都觉得无趣。徐幼姝身上带着钱,偷偷溜出玄天观去外头逛脂粉铺子, 徐幼宁自个儿在玄天观里游荡。
    这边山青云霁, 风光正好。
    她站在玄天观那株百年的桃花树下, 正想去拂弄枝头带着露珠的花朵,冷不丁地传来一声猫叫。
    徐幼宁吓了一跳, 抬头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山猫站在树上。
    她不记得玄天观有这样的山猫。
    那山猫并不近前, 只是站在树上喵喵叫着, 声音怪里怪气, 跟寻常的猫儿都不太一样, 怪渗人的。
    徐幼宁心中害怕, 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古朴的道观没有了,繁盛的桃花不见了,渗人的猫叫却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恍然,东宫里那只野猫还没有赶走
    徐幼宁坐了起来。
    “月芽。”徐幼宁唤了一声。自打月芽进了承乾宫,大多数时候都是月芽在屋里值夜。
    连着唤了两声,无人答应。
    徐幼宁坐起身,望见月芽坐在脚踏上睡着了。想是今日出去跑了那么久,着实乏了。
    她不忍心把月芽叫醒。
    月芽身板跟她差不多,估摸着捉不住野猫,不如出去叫小太监们去赶。
    徐幼宁痛恨那扰人清梦的野猫,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推门出去,却发现外头没有人。
    真奇怪,往常素心和孟夏至少有一个人在这边的。
    外头的猫儿又叫了一声。
    徐幼宁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该死的野猫,已经扰了她两回清梦了,今日必得收拾它,叫它知道疼才行。
    徐幼宁独个儿从承乾宫的后门出去,一路既没遇见侍卫也没遇到宫人。
    若是往常,自会觉得奇怪,只是今日她一颗心都被那该死的猫儿拱出火来,没有留意旁的事。
    走了没多远,便见石板路旁边的树干上搭着一根竹竿,想是宫人用来打蝉的竹竿,她赶忙把竹竿抓在手里。
    有这么长的竹竿在手,只要看见那猫儿,徐幼宁可以隔得远远地打它。
    她非要把那臭猫打疼才行。
    那猫儿并不是一直在叫,隔一会儿才会发出个声音,徐幼宁出了承乾宫后花园,站在小路上,静静等着那猫儿再叫。
    可是这一次却等了很久。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比之前都清晰许多的猫叫。
    在栖凤池边
    徐幼宁立即来了精神,抬着竹竿蹑手蹑脚地往栖凤池边走去。
    没多时,她看见栖凤池边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适时的一声猫叫,确定了那影子就是怪叫的野猫。
    这猫这么大吗
    叫声这么奇怪,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然,还是叫人过来处理得了。
    徐幼宁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本能地转身。只是她手里提着长长的竹竿却没那么便利。
    人一转身,竹竿轻而易举地就打在旁边的柳树垂下来的丝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幼宁直觉不妥,好似有什么危险在逼近,手中的竹竿“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猫妖冲过来杀她了吗
    该死不是说她命奇特,是好命吗堂堂太子的贵人,怎么遇着妖物了
    徐幼宁硬着头皮转过头,打算跟猫妖拼了,然而一回头,便愣住了。
    身后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猫妖,站在她眼前的,是太子。
    他怎么在这里
    猫妖呢
    饶是徐幼宁迟钝愚笨,亦感受得到太子幽深的眸光中迸发出的森然冷意,仿佛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下一瞬便能将徐幼宁撕扯得粉碎。
    徐幼宁很确信方才猫叫声是方才那影子发出来的,而这影子
    要么是那猫妖幻化成了太子的模样,要么站在那里猫叫的人
    就是太子。
    若是按徐幼宁的常理猜想,定然觉得是猫妖变成了太子的模样来迷惑自己,但徐幼宁忽然想起了她上回说起东宫有野猫的时候,素心说王吉会安排人处理。后来她问了王吉野猫的事,王吉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王吉知道的。
    承乾宫里的近侍都知道太子猫叫的事,只是他们不说。
    今夜她一路寻来,没有碰到一个人,是因为他们都故意躲起来了。
    她撞破了太子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那么
    徐幼宁抬眼望向太子,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徐幼宁把心一横。
    “汪汪汪汪汪”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狗叫。
    大约出自一种求生的本能。
    对方若是猫妖,那么她狗叫几声,说明自己是犬妖,猫可打不过狗。对方若不是猫妖,而是太子,只能说明他病得不轻。
    然而太子显然不认为自己病得不轻,他寒着一张脸,恶狠狠道“徐幼宁,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我”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明明是她半夜被他的猫叫吵醒,他反过来问她发什么疯。
    果然,还是狗叫比说话省事。
    “我睡不着。”徐幼宁只好道。
    这是半句实话,她被他吵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鬼叫”
    她鬼叫
    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指鹿为马”,徐幼宁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鹿说成的马,如今算是明白了。
    是鹿还是马,原本就是看指的那个人心情的。
    就比如现在,徐幼宁只能认下“半夜鬼叫”这个罪名。
    但她还是不甘心“我本来睡着了,听到有野猫在叫,所以出来看看。”
    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厉“你拿着那根竹竿想干嘛”
    “外头漆黑的,拿着壮胆。”
    “准备打野猫”
    太子的语气叫徐幼宁感觉愈发的不妙,一股凉气从她后背蔓延开来,叫她手脚直哆嗦。
    “不敢。”
    “不敢”
    “我怕猫。”
    “你怕猫”
    徐幼宁说一句,他便反问一句,徐幼宁眼看着自己无话可说,罢了,横竖是死,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
    “我拿竹竿是想把猫吓跑。”
    太子的眼眸眯了眯“那你觉得,你把猫吓跑了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太子冷笑了一声,徐幼宁赶紧点了点头,太子再冷笑了一声。
    徐幼宁只觉得自己头要炸了。
    摇头不对,点头还是不对,那他到底想怎么样
    徐幼宁倒真后悔了,刚才他蹲在凤池边上的时候,她就该假装没认出的,拿竹竿子狠狠抽他一下。
    “你很讨厌猫吗”
    徐幼宁实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只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和否他不满意之外,不知道也是他不满意的回答。
    徐幼宁彻底没辙了,可为着自家的小命,不得不继续绞尽脑汁的回答。
    “我没有养过猫。”
    太子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养过狗了”
    “没有。”
    “怎么会孤听着你学得挺好,叫得挺像。”
    徐幼宁死死咬着唇,但终究还是泄了气,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道“从前我家住在南城的时候,家里地方小,我的屋子紧挨着隔壁的后院,那一家人在后院养了狗,我天天晚上被那狗叫吵得睡不着,就就学了几声。”
    半夜被那狗吵醒,谁也不睡着,索性跟着那狗叫唤几声。
    想起这个,徐幼宁还有些自得“后来我发现,若是我叫得狠一些,那只狗便会被吓着,在那之后我夜里从能睡个安生觉。”
    “这么说,你叫唤得比狗还凶”
    是这个意思,可徐幼宁总觉得被他这样说出来怪怪的。
    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隐约记得,太子的肩膀轻轻耸动了几下。
    是在抑制内心的怒火吗
    一定是的。
    自己撞破了他半夜猫叫的丑事,他恨不得把自己就地灭口。只是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才强忍着怒意没有杀她。
    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是她人头落地的时候。
    现在他不会杀她,他会不会派人把自己毒哑呢
    徐幼宁以前看过戏文,里头的坏蛋被人撞破阴谋,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割人舌头。
    太子若是割了自己的舌头,或是毒哑了自己,自己照样可以替他生孩子。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害怕,饶是回到榻上裹紧了被子,仍是觉得周身发冷。
    如此在屋子里心惊胆战地龟缩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太子赐下的汤药。
    徐幼宁怔怔望着素心手捧的汤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姑娘,主子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特意命厨房熬了这参汤送过来,你用一点补补元气吧。”
    参汤她经常都在喝,特意送过来的参汤该不会是特意加了什么东西吧
    徐幼宁还没有喝下哑药,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素心知道她这几天都是恹恹的,见她不肯喝汤,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徐幼宁唇边。
    “素心姐姐,我不喝成吗”徐幼宁哀求道。
    素心着实不知道她怎么了。
    除了刚进东宫那阵子害喜的时候,徐幼宁一向吃东西很香,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地,什么都不想吃,只有月芽呈过来的东西吃几口,看到自己送膳食过来那戒备的眼神,就跟自己要谋害她似的。
    “不吃就算了。”
    素心忙回过头,朝着门口躬身一拜“主子。”
    “把汤放下。”太子语声淡淡。
    素心放下汤盅,低头退了出去,月芽见状,跟在素心的身后也飞快地跑了。王吉站在外头,伸手将房门拉上。
    太子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长得高,几步便至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手捏着被角,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孩子饿死吗”太子淡淡道。
    “没没有。”徐幼宁小声道。
    她没想自杀,她也没那胆子自杀。
    昨儿个月芽偷偷给她的馒头,她在被窝里吃了两个,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把参汤喝了。”
    太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徐幼宁战战兢兢地想去端汤,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见徐幼宁不肯动,太子剑眉一挑,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开。
    徐幼宁这两日没有出门,身上一直穿着寝衣,在被窝里打了那么久的滚,衣裳早就乱了,领口大敞着,露出一大片白净细腻的肌肤。
    她原就生得白嫩,如今在东宫里好生养着,越发的诱人。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伸手掀自己的被子,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碰到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胸口。
    太子迅速别过脸,背对着徐幼宁坐在榻上。
    徐幼宁这才稍稍安定些,迅速把寝衣整理好,端起了参汤。
    “为什么不敢喝”太子沉沉道。
    徐幼宁心里憋着委屈,她为什么不敢喝,她还不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他毒哑吗
    “说话。”
    “殿下,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太子冷冰冰地打断她。
    徐幼宁有些疑惑,“我是说那天”
    太子揣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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