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压低声音回他“你怎么又多心了,我真的在我妈这儿呢,我弟弟带女朋友上门来了”
    待女儿好容易解释清楚收了线,曲母更是悲从中来,“要不是你爸走得早,你们姐弟怎么会弄成这样,一个嫁了个没出息的暴力犯,一个娶了个不知道哪来的乡下丫头”说到这里,她遏住哭腔,浑身抖如筛糠。
    夫妻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烦心事更是一桩连结一桩,曲夏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也无从倾诉,只好捺住心中痛苦,强打精神继续安慰她。
    舒青麦在卫生间逗留的时间长了些。曲家的装修在她看来堪称豪华,卫生间尤其上档次。一排大气的白色吊柜上装饰着金色花纹,不是那种土豪喜欢的亮金色,而是一种更具品味的香槟色,连墙壁与地板上贴着的大理石瓷砖,也带着同样色系的欧式花纹。舒青麦以手指轻轻摩挲过大理石浴缸,庆幸自己选对了丝巾的颜色。
    然后她就听见了那声“乡里乡气”,像一阵冰冷的潮水漫没了她的头顶。
    舒青麦用冷水洗了把脸,尽量掩住自己失望的情绪,带着微笑走出了卫生间。因为常年练功,她肩颈笔直的姿态相当出众,但贺婉莹觉得这是做作与拿劲,心里免不得又嫌弃地骂了一声乡下人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婆媳之间矛盾的种子,打从两个女人见面的第一天就种下了。在贺婉莹眼里,这个女孩的知青子女身份已属低人一等,居然还背着长辈,挑唆自己的儿子偷偷领证,简直是十恶不赦了。
    然而舒青麦全无所谓。无论如何她成功嫁进了曲家,光是这一点,她就赢定她了。
    顾蛮生还是从贝时远那里得知了曲颂宁结婚的消息。他怪曲颂宁不够意思,直接买了机票飞回汉海。正巧贝时远也在,三个人就约着一起出来喝顿酒,叙叙旧。
    地方是顾蛮生选的,还是他曾带曲颂宁去过的大排档。只不过,汉海日新月异,城是不夜城,人是不眠人。这两年这种当街烹调的夜市大排档越来越红火,当年独伶伶的一家店,如今已是整整一条美食街,远看一片油烟氤氲,近看满地泔脚油污。
    环境是不怎么样,但老板没换人,口味依然不错。三个人到的时候堂内已坐了八成满,顾蛮生便招呼老板在店外头给他们找个座。店外的座位更简陋了,也就一张塑料桌子几把塑料椅子,头顶上方还罩着一个深蓝色的移动伸缩顶蓬,勉强能避避风雨。但露天用餐总比窝在狭小的店面里舒服,至少天晴时候夜风清畅,空气也新鲜。
    老板面善且话痨,笑呵呵地亲自接待客人。曲颂宁与贝时远都不挑食,顾蛮生也就没客气,点了皮皮虾、大腰子、羊肉串与肉蟹,还吩咐老板先开半打啤酒,都要冰的。
    “对了,还要一瓶白酒,要没茅台与五粮液”顾蛮生往四下的餐桌上看了看,只好退而求其次,“泸州大曲也可以,一斤装的。”
    待老板送酒上桌,曲颂宁笑了“还真是大老板了,茅台五粮液都当水喝了。”
    “别笑我了,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居然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一字不说。”顾蛮生用茶水洗了洗玻璃杯,又倒上满满一杯啤酒,把杯子推在曲颂宁面前,“先把这杯干了再说。”
    “啤酒不觉得太没诚意吗”曲颂宁居然另取了一只杯子,自己给自己斟了半杯泸州大曲,他以双手举杯,向贝时远与顾蛮生敬酒道,“我敬你们。”
    几十块钱一瓶的白酒,谈不上什么特别醇绵的口感,曲颂宁仍然不谙品酒,反正白酒无非贵贱好赖在他喝来都是一个滋味,一口下去,仿佛吞了一柄刀子一团火,瞬间由它开膛破肚,在五脏六腑间烧了个遍。他放下酒杯,被辛辣酒味呛着咳了几声。
    以前的曲颂宁滴酒不沾,贝时远跟顾蛮生一起陪他喝了半杯,诧异地问道“你现在怎么喝酒了”
    “这话得从青藏高原上的几颗酒心巧克力说起了,太长了,没什么值得听的。”曲颂宁接过顾蛮生递来的啤酒杯,腼腆地笑了笑。
    “反正一切归功于弟妹。”两个人同年,生日也就差了几个月,可顾蛮生就喜欢口头占人便宜,一直以“大哥”自居。他问曲颂宁,“说到这里,弟妹怎么没来啊”
    “青麦怀孕了。而且她也不想打扰我们同学小聚。”
    “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要升级了”顾蛮生满面春风,比听到自己的好消息还兴奋,又自斟自饮了大半杯。
    风吹得顶棚飒飒作响,三个人碰杯碰得勤快,筷子倒动得不频。
    “你呢”顾蛮生转头望问贝时远,调侃道,“贝少爷人中龙凤,想到贝太太的姑娘能从这儿一直排到深圳吧。”
    “大业未成,何以家为”贝时远饮了一口啤酒,微笑道,“家里倒是安排见过一个,各方面都不太合适,已经不见了。”
    一声“大业”激起了顾蛮生的兴趣,他摆出正经神色“上回没来得及问你,你在忙什么生意”
    贝时远也不在老友面前藏着掖着,大方告知道,虽然申远还没有拿到信产部的手机牌照,但他已经先下手为强,把贴牌联营的合作谈定了。
    贝时远的这个预判是相当大胆的,显然也不仅仅只想“为他人作嫁衣裳”,他说,“我有信心,我们总有一天会子比母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终端什么的,好像有点意思,要不你让我也参一股,成与不成全凭天定,怎么样”顾蛮生是属狼的,专业范围内能赚钱的当然都想掺和一脚,说着他就摸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枚袁大头,半真半假地笑笑,“人像朝上,你就跟我合作。”
    话音落地的同时,拇指就利索往上一挑,银币瞬间被抛入了空中。
    然而贝时远眼尖手也快,不等银币落下,就一把将它给夺了过来。他将银币拿在手里,正面反面翻着看了看,果然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枚袁大头正反都是一个样,没有麦穗花朵,都是袁世凯人像。
    “你顾蛮生从来都是我命由几不由天的,怎么可能一遇上大事,反倒变得听天由命了呢”贝时远摇头笑笑,潇洒一抬手,又把银币抛还给了顾蛮生,“也就唬唬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吧。”
    被人当面戳穿也不觉尴尬,顾蛮生哈哈大笑,随手就把袁大头收进了裤兜里“其实我对做终端也没兴趣,有一家日本企业,琢磨出一个叫什么小灵通的技术,天天想找我合作,我都没理他。”
    “什么小灵通”贝时远到底人在体制内多年,不比顾蛮生对行业动态了如指掌,他对这个技术倒有兴趣。
    “说白了就是固话补充,没什么技术含量。”顾蛮生不看好这个技术,也就不愿多谈,他提了酒瓶给贝时远倒酒,保证他酒杯不空,“亏得咱俩一个搞基站,一个搞终端,要真跟你是竞争对手,以我们彼此知根知底的关系,肯定是不死不休了。”
    “既然你们两个各管各的,分工明确,那我就做好你们两家的服务商好了。”曲颂宁笑着道,“其实我一直怕你们两个打起来。上大学那会儿我就奇怪,这么一时瑜亮的两个人,怎么就从没打起来过呢”
    “钱是挣不完的,要不咱们今天就来个君子协定,”顾蛮生也爽快,端起酒杯,敬在了贝时远的面前,“我不搞终端,你不搞基站,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这个提议令贝时远微微瞠目,怔了一怔。顾蛮生入世得早,如今纵横商场多年,像他这么个老练的猎手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很快他便会意一笑,也举起了酒杯,“好,好兄弟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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