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捋头发,冲路人挤眉弄眼,像招展的蝴蝶,骄傲的孔雀,想要招惹所有人的关注。
    但此刻的贝时远,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另一个女人攫走了
    就在街对面,曲夏晚正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应该就是她的丈夫刘岳。两人发生了争执,刘岳看着动了怒,甩手就给了曲夏晚一记重推。曲夏晚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神色便越发凄楚了。
    刘岳把曲夏晚推开之后,还嫌气不过,扬手就要甩她耳光。贝时远顿起护花之心,他甩开肖琳的手,几步并作一步地冲上前去亏得贝时远及时赶到,一把扭住了刘岳的手腕,用力将他压制在电线杆上。
    刘岳“嗷”地叫了一声,试图挣开贝时远,然而贝时远人高腿长,对他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刘岳的手腕以个怪异姿态折过去,痛得他龇牙咧嘴脸都变了形。
    这个时候肖琳也踩着高跟鞋赶了过来,怕贝时远跟人打起来,朝他大喊“你干什么你要不松手我告诉你妈了”她顺便朝这场风暴中心的女人瞄去一眼,眼底立刻醋海翻波,又尖声嚷起来“她是谁啊这个女的是谁啊”
    贝时远像是听不见她的。
    英雄救美者从天而降,曲夏晚错愕够了,也怕惹出事端,哀声劝道“贝时远,放开他吧。”
    贝时远这才松开了手。刘岳捂着腕子咻咻喘气,一双细眼瞪到极限,敢怒又不敢多言。琳还在一旁尖叫着说话,贝时远再不乐意听她聒噪,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带着曲夏晚一起坐车走了。
    他将曲夏晚带去了一间西餐厅。餐厅老板是法籍华人,跟贝时远很熟,还当曲夏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立马心领神会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花园露台上的情侣座位。座位视野极好,坐高远眺,汉海的地标河流一览无余,江面宽阔壮丽,就是雾大,显得有些阴湿。两岸岸线绵长,一栋栋建造中的大楼拔地而起,大多已初具雏形,管中窥豹,也可见其富丽雄伟。
    老板亲自招待贵客,为贝时远与曲夏晚送上了店里招牌的下午茶套餐,点心非常精致,柠檬小蛋糕,抹茶饼干,英氏司康,还有一黑一白两杯咖啡,各是半拉爱心的样子,拼凑起来就是完整一颗。
    逃开来自各自另一半的压力,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久未见面,曲夏晚还是有点不自在“我看见那个女孩追在车后头,我是不是打扰你的约会了”
    “没有,反倒应该谢你,救我脱了苦海。”贝时远端起黑色咖啡杯喝了一口,自己也奇怪,跟肖琳一起时,加奶加糖的拿铁难以下咽,但当身前的对象变作曲夏晚,连清咖都不苦了。
    “那就好。”曲夏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是一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模样,坐姿也十分局促,她注意到贝时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就赶紧扯了扯袖子,试图掩饰满是淤青与红肿的手腕。
    贝时远其实一早就看见了。因为跟曲颂宁相熟,他依稀记得曲夏晚嫁得不错,没成想居然看见她大庭广众之下被丈夫动粗,不禁皱眉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打你吧”
    曲夏晚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父亲呢今年一月的香山会议聚集了国内所有的通信领域专家,怎么唯独不见你曲教授呢”
    原来自高原归来之后,曲知舟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严重的高反摧垮了他的根基,到后来就重病不起了。曲家的顶梁柱一下塌了,曲颂宁又自打报告留在了青海,曲母自己挑不起一个家,所以处处都仰靠着女婿刘岳。曲知舟从生病、住院到去世、丧葬全都是刘岳一手操持的。刘岳在曲家有了地位,面上仍旧对曲母客客气气一口一声“妈”,但背地里脾气日渐见长,觉得曲家人离了自己就不行。
    再加上他与顾蛮生如今同在一个通讯大行业,顾蛮生已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刘岳却没闯出什么大名堂。他自己也知道,曲夏晚当初嫁给自己就是赌气,以至于结婚至今每天都眉眼怏怏,还偷偷摸摸关心着展信的发展。顺境时一切好说,逆境时这些就都成了他心尖上扎着的刺。这刺扎得越疼,刘岳就越忍不住要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顾蛮生。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很难说这个决定里有几成跟顾蛮生较劲的意思,但他确实是在展信捷报频传的时候,下定了自己的决心他不仅要搞寻呼台,还要办自己的寻呼机厂,生产国产寻呼机。
    这一下吓坏了曲夏晚,尽管她对通信行业一窍不通,但多多少少也听弟弟提过,寻呼机终究是要被手机淘汰的。曲夏晚不忍直接泼丈夫冷水,试着婉转提醒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但换来的是刘岳更多的疑心。生意场遭遇的压力很快转变成了他体内的暴力因子,曲夏晚每次多说两句,刘岳就很不耐烦,倘若再一时失言提到顾蛮生的名字,刘岳就要动粗。当年那点一往而深的相思意已经被生活三下两下地磨平了,他们之间没有由甜蜜趋于平缓的过渡期,直接就相看两相厌了。
    贝时远感兴趣于这样的话题,一下就没收住自己的话匣子“尽管国内b机市场还在扩张,但有远见的人肯定已经预感到了,世界移动终端产业的发展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现在是诺基亚、爱立信和摩托罗拉三雄鼎立,但中国企业也不会甘于人后,我相信,没多久第一部国产gs手机就要诞生了。”
    贝时远一直是这样一个有远见的人。但有的时候他羡慕顾蛮生,有的时候他甚至羡慕曲颂宁。工作上的事情他得心应手,所谓机关单位那点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也应付自如。但贝时远总觉得自己哪里缺了一块,这种缺失感不在于外部,而是内在。他的人生像是已经被规划好的一张地图,不存在波澜,不存在意外。
    “当初没有你的提点与帮助,顾蛮生也不可能有今天,他以前就常跟我说,他这小半辈子就服你一个人。”曲夏晚不似肖琳那般不喜欢听贝时远专业上的事情,她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跳出体制下海创业,一定比他还成功。”
    久未经人这般鼓励,贝时远眼睛一瞠,真的感动了。
    两个人喝完下午茶,贝时远提议要送曲夏晚回家,曲夏晚却怕刘岳再疑神疑鬼,坚持要自己回去。贝时远拗不过她,只好点头道“那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他再对你动粗,你随时可以找我替你出气。”
    曲夏晚四下看了看,取了一张黏在玻璃花瓶上的粉色爱心形便签纸,问服务生借来一支钢笔,便在便签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将便签纸递给贝时远,微微一笑,“你也早点买部手机吧。”
    打了辆车送走了曲夏晚,贝时远才悠悠调转方向,回到家中。才踏进家门,就意识到今天家里气氛不对。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是他的表舅舅贝志斌。贝志斌算是贝家门里的一枝奇葩,多年前家里安排他进政府机关,他非要下海。出生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不听家里的,就意味着离经叛道,偏偏他本人又不像是有经商的头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这些年,挣没挣着大钱不知道,吃喝嫖赌的恶习倒是沾了一身。所以贝时远的外公还在台面上的时候,就不肯再认这个亲戚。如今只要贝志斌登门,必是来借钱的,而且向来借的多还的少,全家人都视他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贝时远却一直跟这表舅舅关系不错,贝志斌身上那股草莽气息,在庭院深深的贝家门里,难得又新鲜。他冲沙发上翘腿坐着的男人点点头,微笑着叫了声,表舅舅。
    “回来了”贝妈妈面相清丽,年轻得像贝时远的姐姐。她自打出生便养尊处优,十根纤葱指从不沾阳春水,自然也被岁月格外厚待。她正站在餐桌前莳弄她的百合与非洲菊,一眼瞥见沙发上的这个不速之客,柔柔的眼神便犀利起来“把你那脏脚从我茶几上挪开”
    “姐,我错了,我给你擦擦。”贝志斌一下坐正了,嬉皮笑脸地拿袖子擦那茶几面,又道,“咱时远是真是一表人才,倜傥不逊我当年”
    贝妈妈听人夸儿子,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就跟个没长开的冬瓜似的,凭什么跟我儿子比啊”
    “姐你这话亏心了啊,我年轻那会儿绝对是风流才子,就我玩得那一手音乐,班上女同学都不管我叫贝志斌,管我叫贝多芬。”矮是矮了些,但贝志斌绝对不丑,也就这些年胡吃海喝恣意享乐,胖了。
    “得了吧你,你不就会吹口琴吗,翻来覆去还就那两首曲子。”贝妈妈嗜好花艺,专门请了日籍的花道老师,每周三次上门指导她插花。这会儿她一眼也不看刚进门的儿子,只拿着锋利剪刀,修剪玉米秸秆与百合茎秆。干净利落的“咔咔”两下之后,这些花朵经由十根修长手指捯饬,只篸横斜一两枝,转眼就脱胎换骨了。
    “我在外头吃过饭了,你跟舅舅吃吧。”贝时远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对了,时远,刚刚肖琳给我打电话了,小姑娘听着有些恨嫁了,你可抓紧点。”前脚贝时远拉着曲夏晚坐上出租,后脚肖琳一个告状的电话就打给了贝妈妈。贝时远随了母姓,自然事事都听他母亲的。肖琳一早就抓准了这个命门。
    贝时远没接这茬,贝志斌确实是来借钱的,所以什么话都顺着贝妈妈的意思往下说“你妈妈希望你早点结婚,男人嘛,先成家再立业。”
    “你看你表舅舅就是前车之鉴,自以为自己很有能耐,结果没有家里帮忙,还不是一事无成。”贝妈妈依旧不看儿子,只是低着头,转着圈欣赏自己的杰作,不时调整一下花枝的高度或为它装点一些叶子与浆果。
    “姐你怎么回事”贝志斌不乐意了,跺了下脚,咂了下嘴,“好端端地,老把话扯我头上干嘛”
    其实贝时远听出来了,这一招在兵法上叫“攻心为上”,这是母亲在拐弯抹角地敲打他,他贝时远如今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贝时远没跟母亲争辩。他觉得自己就像母亲手中的瓶花,被修剪得精美绝伦又毫无个性。他对母亲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扎在了大床上。
    回到房里,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床头的无绳电话就响了。电话上有来电显示,显示出打这个电话的人是肖琳。
    贝时远烦躁得不想接,但不一会儿,母亲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催促着他赶紧哄好自己的女朋友。
    这算哪门子的女朋友不过就吃了几顿饭,还每每鸡同鸭讲,聊都聊不到一块儿去。贝时远不耐烦把电话接起来,他一边闪烁其词地敷衍着肖琳,一边又无可抑制地想起曲夏晚。
    或许,一个男人的英雄主义情结往往就体现在他对弱者的保护欲上,他悄悄酝酿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决定第二天就去买一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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