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单位呗。”
    “你不像是甘心过这种日子的人。”曲颂宁笑笑。
    “是不甘心。”唐茹病愈回家后,再没就王传富的事情提过一个字,她表现得自然且轻松,仿佛只是抹掉了灶上的一段灰,但顾蛮生知道,这件事其实是鲠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所以,何去何从,他自己也没想明白。想起苦苦把自己拉扯大的继母,顾蛮生便倍感掣肘,咽下已经溜到嘴边的一声叹息,他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无责任一身轻,先混着吧。”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麻辣田螺、水煮肉片、蒜蓉粉丝带子与红贝,还有椒盐濑尿虾。顾蛮生动筷子也不频,啤酒倒已经灌空了两瓶。忽地想起今天是曲颂宁的生日,他又招老板过来,点了一份鳝丝面。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顾蛮生开了一瓶啤酒,替曲颂宁斟了半杯,将酒杯递过去,“平日里都冒得空,难得小舅子生日嘛。”
    “心领了,我还是以茶代酒吧,”曲颂宁接了,但不喝。他不是矫情,是真的滴酒不沾。他取了个空杯子倒上茶水,又对顾蛮生笑道,“你这口不标准的湖南话,跟谁学的”
    “这儿的老板是衡阳人。”顾蛮生用目光指指舞刀弄铲正勤的老板,又道,“你跟你姐生日都不回家吃饭,曲教授没意见”
    “他这会儿人在拉萨。”曲颂宁说,“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妈也跟着一起去了。”
    “怎么去拉萨了”顾蛮生问。
    “去年邮电部发布了全国邮电“九五”计划纲要,提出到20世纪末,我们国家将全面建成覆盖全国省会城市和重点地区的光缆传输骨干网,简称八纵八横。于老师在课上讲过,那节课你没来。”
    顾蛮生虽逃课成日常,却对“八纵八横”略有耳闻。这个光缆干线网的建设意义非同小可,它将形成一张集数字传输与程控交换的通信大网,覆盖全国,连通世界。邮电部特此成立了干线建设中心,曲知舟就被聘为干线建设中心特别专家。
    沿海地区的工程进展十分顺利,然而西线的推进却遭遇了挫折。兰州经西宁至拉萨,这条线路将贯穿世界海拔最高的青藏高原,建设难度宛如登天。曲颂宁道“我爸这一年时在北京,时在西藏,与所有干线建设中心的专家一起勘察设计进藏光缆路线,研究兰西拉工程的可行性。我也计划着这个大三暑假就申请汉海邮电设计院的实习岗位,跟我爸一起去世界屋脊看看。”
    “上阵父子兵,”一声“父子”令顾蛮生心头微酸,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拿酒瓶碰了碰曲颂宁的茶水杯,半开玩笑道,“那就提前祝兰西拉工程圆满成功,在这条信息天路上刻下你的名字。”
    曲颂宁对顾长河的案子一知半解,一直存着好奇,趁这独处小酌的机会难得,也就问了“上回在解放路天桥下,你看见你妈就跑,说她一直不赞同你做生意,是不是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其实早两年就能出来的,跟他同样遭遇的都出来了,但老头子太拧了,死活不肯承认有罪,所以一直关到现在。”啤酒喝着到底不过瘾,顾蛮生跟灌凉白开似的往杯子里倒二锅头,一饮而尽后有笑笑,“他现在挺好,每天都在监区读书室里读书,把早年拉下的文化课全补上了,还积极打入党申请呢。”
    曲颂宁宽慰他“可能你爸出来以后,你妈心里的结就解了,也不会那么反对你下海了。”
    王传富的事情是母子间的一个结,顾蛮生倒也没钻在牛角尖里不出来,看了看表,正是校园电影院第一场电影散场的时候,便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还真回答不了你,这么着,这顿酒既然是你请的,我就请你看电影。”
    说是请客看电影,结果还是回到了学校。肥水哪有流外人田的道理,文化宫一场电影五块钱,可他自己就经营着一家电影院呢。
    顾蛮生不搞特殊,在售票台前数出兜里仅剩的几枚钢镚儿,拿了票进了门。但一进场顾蛮生就感到奇怪,礼堂里稀稀拉拉坐着一些学生,按说第二场往往放的是从香港那边偷偷拷贝来的欧美大片,不该只有这么点人。
    校园电影院营收步入正轨,顾蛮生心思完全不在上头,营业全权交给了朱亮与朱旸,这还是新学期他头一回踏进电影院。今晚放的是侏罗纪公园,电影刚刚开场,顾蛮生正诧异着,坐头排的三个人突然回头向观众席扔爆米花,叫嚣起来“这么难看的片子也敢收钱”
    被爆米花砸中的是两个女同学,互相递了个惊恐的眼色,就匆忙起身,避之大吉了。
    这三个人不仅到处乱扔爆米花,还发出阵阵嘘声与怪叫,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分明不是瀚大学生,而是街头恶痞。不一会儿,又有几个携手而来的女学生被吓退了场。朱旸闻声赶入场内,被顾蛮生先一步截下来,皱着眉头问他“这些人怎么回事”
    听朱旸说,这伙人换着班来,已经闹了俩礼拜了,显然是有心寻衅。但他们不敢向学校声张,一来对方闹一会儿也就走了,怕真惹急了遭报复;二来更怕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因为据说校内已经有人向校领导反映,不该让不三不四的外人擅入校园。
    顾蛮生的校园电影院被当做学生勤工助学的优秀典型,连同瀚大一起上过几回报纸。校园电影院搞得风生水起,参与承办的学生个个都阔了起来,这便惹人观瞻、招人眼红、落人口舌了。朱亮的担心不无道理,旁人嫉恨的目光与攻讦的口舌阻断不了,就只能端正自身。顾蛮生想了想,严肃地问“既然知道这些人存心捣乱,为什么还放他们进场”
    朱旸浓眉大眼细窄腮帮,比朱亮生得机灵些,但遇事的怂劲如出一辙,他左顾右看,为难地说“不卖票给他们,他们就打人。”
    陈一鸣这时也从门外进来,看清眼下严峻形势,跟着提议道“可再这么闹下去,咱们的电影院就别想经营了,还是得通知学校保卫处来解决。”
    顾蛮生微眯了眼睛,沉吟不语,然而酒劲愈发上头,那点骨子里的匪性又跃跃欲动。他很快撂下一句话,打架输了就回头找妈,没出息。
    三个流氓仍然在闹,一会儿说电影不好看,要退票,一会儿又说爆米花都是霉的,得退钱。顾蛮生不顾陈一鸣与朱旸的阻拦,径直朝那些人走过去。
    为首的小流氓像是认得他,一见顾蛮生就嚷起来“这电影难看得要死,还有这爆米花,都是隔夜的,霉的,烂的”说着就抓了一把白花花的爆米花,甩手就全扔在了顾蛮生的脸上“你怎么说”
    “退。”顾蛮生眼神平静,抬起手背擦了把脸,丝毫不把这挑衅放在心上。陈一鸣与朱亮兄弟都在,任顾蛮生一人挺在身前,几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光退钱不行,我吃了这爆米花肚子疼,犯恶心,马上就得上医院,这医药费当然得你赔。”
    “赔。”顾蛮生爽快答应,“你说多少。”
    小流氓们哪里想到出师即捷,这钱来得如此不费功夫,还都当场愣了一下。为首的流氓骨碌转了下眼睛,喊道“我们三个人,每人一百一百五十块”
    顾蛮生当即扭头吩咐朱旸,从当月的电影票营收里拿钱。数出五张百元大钞,他递上去说“不用找了。”
    为首的流氓又是一愣,念了一句“算你识相”,就蛮横如蟹行,撞开顾蛮生的肩膀,摇头晃腚地准备走人。
    “慢着。”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顾蛮生猛地抬手扭住对方的胳膊,令其完全动弹不得。他压过去,脸贴近脸,冲对方笑笑说,“这钱说了是给你当医药费的,你这活蹦乱跳的,怎么好意思走呢。”
    不待对方挣扎,顾蛮生指下猛然发力,一下就把这小流氓的手腕给拧脱臼了。旁边两个骇得完全来不及反应,小流氓痛嚎出声,又被顾蛮生揪紧衣领,卡着脖子抵在了墙上。“别以为秀才怕土匪,大学生就不会来硬的让你们这次可以,但你要他妈再敢来闹第二次,我比你们还匪,比你们还坏”
    随行的两个流氓终于回过神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陈一鸣他们怕像上回那样挨批评、吃处分,始终不敢出头,就留顾蛮生一个人挺在前头,一人对峙着仨。只有曲颂宁担心顾蛮生寡不敌众,及时冲出来,大喊一声“保卫处老师来了”
    经他这么一喊,三个一起来看电影的姑娘也大起胆子,手搀着手围拢过来“拦住他们,交给保卫处处理”
    顾蛮生身上一阵烈酒的气息,睫毛长似一片风起潮涌的荒草,眼神当真比土匪还狠,还恶。小流氓们见原本不敢吱声的学生一下全涌了上来,也觉再闹也讨不了便宜,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临了,为首的那个流氓捂着被拧脱臼的手腕,恶声恶气地留下一句话我知道你叫顾蛮生,你等着。
    直到这群流氓全部走远,陈一鸣他们还躲在角落里干瞪着眼。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一见比自己横的立马认怂,还比不了先出头的几位姑娘家。顾蛮生瞧不上陈一鸣这副又侉又怂的模样,又默念一遍“竖子不足与谋”,叹口气道“小妹妹们,都出来吧。”
    陈一鸣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确认捣乱的流氓一个不剩,才昂首挺胸又走出来,扯大了嗓门道“怎么着,丫有本事三对三出去茬一架,在这儿恐吓谁呢”
    顾蛮生都懒得搭他那茬,扭头见朱亮一脸苦大仇深、欲言又止,问他道“你想说什么”
    朱亮叹了口气“钱给了就给了,你闹这一下,不怕他们报复你”
    顾蛮生淡淡道“有一就有二,今天让这伙流氓这么轻易走了,改明儿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还得找上门来。我得让他们尝点苦头,长点记性,想吃蜂蜜就别怕蛰。”
    朱亮与弟弟对视一眼,不说话了,取了扫帚,清扫起一地的爆米花碎屑。顾蛮生回头看曲颂宁,耸一耸肩膀“不好意思,电影没请你看成。”
    曲颂宁沉吟片刻,道“你不觉得为首的那个流氓有点眼熟吗”
    经曲颂宁一提醒,顾蛮生也恍然大悟这个流氓他曾在解放路天桥上见过,好像跟那个赵斗是一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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