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册,陈年过往和盘托出。

    秋棠怎么到的秋家,性格如何成绩如何,不爱说话总考满分,钢琴弹得好,长得像她妈。

    他对秋棠不甚上心,所能讲述的也就那么一点。

    就那么一点,秦易铮攥在手里握了又握,摊开掌心,小小的秋棠就站在他的手心里,白白的脸蛋粉粉的裙子,喜怒哀乐从眼里淌下来,她的过往变成一道具像化的伤痕,嵌在手里变成他的掌纹,看得见摸得着,他感到一阵寥痛。

    秋涵笙将客人带上二楼参观,推开一扇欧式木门,说“这是秋棠以前的房间。”

    姜品浓始终存有一丝期望,坚信秋棠会吃不了苦乖乖回家,但她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最后秋家也不再是她的家。

    八年没人住的房间,窗帘紧闭,死气沉沉。打开灯,细小的灰尘顺着光旋落下来,床铺空空荡荡,书桌上奖杯证书摆放显眼,秋棠在墙上留下的竖中指喷漆图案被漂亮的墙纸遮掩起来。

    人前人后,姜品浓将粉饰太平做到了极致,她的虚荣建立在不属于她的奖杯上,然而只要撕开那层薄薄的墙纸,她的尴尬和丑陋,全都无处遁形。

    秦易铮仿佛看见学生时代的秋棠,白衬衫蓝格裙,晃着腿坐在书桌前,夜深人静揉揉酸涩的眼睛,咬着笔杆听窗外蝉鸣。

    当她发呆望向窗外的时候,她在看什么停落窗边的小鸟,还是隔山隔海的北美大陆

    当她结束一天的学习,陷进床褥时,她在想什么课堂上有趣的小插曲,或者学校旁边新开好喝的奶茶

    在无数纷杂细碎的日常缝隙里,她是否有想起过他

    卧室久无人居,琴房更是无人问津。这里被视为不详之地,姜品浓拆掉了琴房播放视频的屏幕,她不许佣人进去打扫,甚至连提都不让提起。

    秋棠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品浓听到钢琴,琴房之类的字眼就要发疯。

    推开厚重陈旧的大门,琴房还没来得及翻新装修,被硫酸泼过的钢琴只剩一个庞然骨架,化石般凝结虬立在正中央,硫酸淌到地面,木质地板被腐蚀掉一块,露出底下的混凝土,颜色深浅斑驳。

    十七岁,那样小的年纪,关不住的灵魂已经完全豁出去。秋棠捏着棒球棍,砸烂钢琴,砸烂完美淑女模板,快意毁灭,大仇得报。她今天必须狠下心肠,否则再也没法对着明天使劲。

    尽管秋涵笙极力邀请,秦易铮没有留下吃晚餐。

    “抱歉,今晚的航班。”

    秋涵笙便不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口。

    秦易铮风衣笔挺,黑色皮鞋踩在地上,从秋宅迈出马路,沿着秋棠以前出门的路线,时光重叠,想象他在和她一起走这条路。

    他将步子放得很慢,把这段路拉到很长,每走一步,他们就在一起多一点,离未知的分岔口也近一点。

    秦易铮走她走过的路,也想替她疼一疼,把他的痛觉连上她的,有血有肉长出整条神经,等他到了路口上车离开,那些增生的神经结节就分崩断裂,每个裂口都往外淌血。

    怎么呢,秦易铮撞进时间回流,走进那场宴会,伸手去摸小秋棠的脸,怎么当初不能多了解了解她,再对她好一点呢。

    秘书打来电话“秦总,秋棠醒了。”

    他喉结微颤,说“好。”

    最近山城丰收,秦易铮下了飞机,提着一筐新鲜水果去医院。

    由来已久,秋棠被同一个噩梦网住。

    黑暗。落在身上的笞打。纷杂刺耳的声音怪笑。被人包罗围观的窒息感。

    明知是梦却无法转醒,一遍又一遍。她能切肤感受到每一巴掌的清脆刺痛,看见周围每一张脸,漠然的戏谑的贪欲的,他们叫她的名字,叫她再弹一首,一首又一首。

    她无法发声,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笼中雀,想要说话时声带被束紧,扑腾着翅膀要飞起时撞到冰冷的笼子,大片大片黑暗涌上眼前,她重重跌落在地。

    “秋棠秋棠,醒醒。”

    秋棠猛地睁开眼睛,如同被一双大手托着,从黑暗中打捞出来。天花板的森白灯光直直照下,刺得眼睛又闭上,酸涩的胀痛从视神经牵拉到头皮,脑袋钝钝地疼。

    意识尚未清醒,只隐约感受到床边坐着一个人,隐约觉得刚才那声音很熟悉。

    “秋棠,是我。”

    声音像挂在枝头蘸饱了阳光的清爽翠果,微风拂过,带起一阵薄荷的清香。不是许荏南又是谁。

    “我知道。”秋棠闭着眼睛笑了笑,问他“我睡了多久”

    “接近三天。”许荏南面露隐忧。

    秋棠嘴角笑容微僵。三天,足够一切丑闻发酵,所有臭名加冠,一盆接一盆的脏水泼过来,而她深陷昏迷,毫无还击之力。

    完蛋。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生活总是能给她更意想不到的惊喜。七十二小时,交由姜品浓那个女人兴风作浪,她能捅破天。

    “早说了让你多休息,不听,真以为自己铁打的身体不省心。”许荏南叹息着摇摇头,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用不用叫餐”

    秋棠慢慢坐起来,捧着水杯摇头,把床头的手机抓过来,看了一眼又摁灭,捏在手里,她问“这几天有什么新闻”

    许荏南想了想,“这大的没有,小的一堆,你想听哪方面的”

    秋棠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表情平静,不似作假,不由满腹狐疑。

    重新点亮手机,她在各个平台搜寻一圈,意外地没看到一则有关自己的新闻。

    那天姜品浓的威胁说辞犹在耳边,却宛如穿堂而过的一场空风,来无影去无踪,一点水花也不曾留下。

    许荏南在她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回神了。”

    秋棠条件反射抬手捂住额头,眼睛眨巴着。

    “饿晕了吧,给你叫餐去,想吃什么,来瓶葡萄糖”

    秋棠慢吞吞点头“好”

    点到一半抬头“嗯”葡萄糖什么鬼

    许荏南朗笑“当然是逗你的,等着。”

    秦易铮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窗户看见秋棠的侧影,沐浴在明媚的光里,她正和许荏南聊天,脸上是惬意放松的微笑。

    握着门把的手悄然松开,秦易铮转身,之前让他登记的护士轻声问他“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吗”

    秦易铮又回头看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一下,他说

    “不进去了,她现在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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