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瓶酒,连奚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那个非常仗义的年轻小伙也就是高总。
    看见连奚,他先愣了一下,接着生气道“干什么,还拿瓶酒,是要赔礼道歉么。你来没用,又和你没关系,叫那个黑衣服的过来。”
    连奚笑道“没,就是搬过来很久了一直没和你们打过招呼,就想一起吃顿饭。”
    高总狐疑道“就你一个,不带你那个有病的室友”
    “不带。”
    躲在自家门后和苏骄一起偷听的捩总“呵。”
    年轻小伙又往连奚身后的门看了好几眼,确定只有连奚一个人后,他摸了摸鼻子,敞开门“行,那你进来吧。嘿嘿,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晚上吃猪头肉,老香了。”
    黑漆漆的门缓缓敞开,连奚沉吟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直愣愣地站了八个小伙子,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连奚。
    但是他们好像没觉得这是个空屋子。
    小伙们非常热情,帮连奚搬“椅子”,带他走到“桌子”旁,从厨房拿出一盘“猪头肉”。
    “对了你喜欢吃猪头肉吗”
    连奚“我都可以。”
    “行,那就一起呗。你带的这是什么酒。”
    “随手买的,你们尝尝。”
    “好啊。”
    拿了九个“杯子”,年轻小伙开始倒酒。他要倒最后一个杯子时,被连奚拦下。
    连奚“我不喝酒。”
    年轻小伙一愣“那你就看着我们喝”
    连奚“嗯。”
    年轻小伙“额,也行。”
    吃着“猪头肉”,喝着白酒,众人直呼过瘾。
    “下周店里发奖金,小高,这次肯定又是你业绩第一。”
    “嘿嘿。”
    “姓王的,人家小高每天干活最多,从早到晚起早摸黑从来不休息的,拿奖金不该嘛,你嫉妒个啥。”
    “我嫉妒个毛,这不看小高很拼,想让他多休息一下么。”
    “好事啊,小高这样的,以后肯定有出息,跟咱们不一样。”
    “小高,你这么玩命赚钱,是想攒钱回老家盖房子、娶老婆啊”
    众人哄堂大笑。
    年轻小伙小高也被他们逗得脸上一红,抬不起头。
    “你还真别说,咱们几个里就小高最年轻。刚十九吧我记得你们都好好跟人家学学。”
    “我一直拿小高当咱的弟弟的好吧。”
    “诶你说奇怪了,今天楼上那姑娘怎么不拉小提琴了。这吃饭的时候不听她拉琴,老不自在了。”
    “就不许人家累了,今天不想拉啦”
    “行行行,我就怕她妈又骂她。”说着,这小伙捏起嗓子,学着女孩妈妈的声音“妈妈花钱让你学琴是为了我好嘛,不都是为了你。你还不好好练,钱都打水漂,啊呀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
    小高“下周我发奖金,明天早上我请大家吃早饭”
    七个小伙子顿时来了精神“你说的啊,我要吃油条和豆浆。”
    “我要大肉包”
    “油条和包子我都要,就要老街王记的那口”
    小高“行嘞”
    众人吃吃喝喝,兴致高涨,小高忽然瞄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连奚,他一愣,笑道“不好意思,太高兴了,没注意你。你多吃啊,你这酒真好喝,我来苏城后还没喝过酒。”一边说,小高一边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连奚伸出手,挡住他的酒杯。
    小高愣住,抬头看他。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外界的灯火繁华似乎无法映射其中,只有安静与平和,笼罩着这间屋子。
    连奚望着眼前这个一脸迷茫的年轻小伙,道“给死人喝的酒,活人就别喝了吧。”
    小高猛地怔住。
    连奚的声音静静的,轻轻的“我曾经听说过一种病。比如战争幸存者、地震天灾幸存者,他们在经历了重大恐怖的严重灾难后,会抑郁,会陷入梦魇,会愧疚会自责,会总是不自觉地去询问自己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
    “凭什么是我”
    小高瞳孔微颤,他慢慢张大嘴唇。
    连奚“这叫做幸存者综合征。”
    宽敞的房子里,七个小伙互相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沉默地转过头,和连奚一样,静静地看着那个捧着“酒杯”,张着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的人。
    连奚“不是你的错,他们也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你活下来从来没有错,这是他们七个人愿意给你的一场幸运。
    “你不是可耻的幸存者,你是努力的幸运者。
    “他们在地下,也为你感到高兴。”
    房间内是长久的宁静。
    良久。
    连奚转过头,看向那七个小伙刚才“坐”着的地方。只见那里早没了“桌子”、“椅子”,也没了什么“碗盘”、“酒杯”。地上,只有七滩湿了的痕迹。那是酒,祭奠烈士,祭奠七个奋不顾身拯救生命的人。
    “谢谢。”
    连奚转首,看向年轻小伙。
    只见他慢慢松开了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望着连奚,露出温暖难过的笑容。
    “谢谢你的酒,真的很好喝。”
    声音停息,年轻小伙的身影在空气中,骤然消散。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高级公寓里,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的额头上、身上全是汗,明明才三十八岁,额头上却爬满了皱纹,鬓发间也带着染发染不完的白色。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指颤抖。
    过了许久,他忽然低吼出声,悲痛地掩面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啊”
    压在心头十九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吼了出来,带着泪水和内疚。
    然而也是在这一刻,他好像真正地活了过来。
    不再那么沉重悲伤,不再那么陷在过去,无法自拔。
    第二天早晨,苏骄早起上课,路过邻里中心旁的老街时,他突然看到一辆锃光瓦亮的豪车。
    “卧槽奔驰”
    车子在苏骄面前停下。
    一个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到一家叫做“王记包子铺”的店前,高声笑道“老王,一根油条,一个肉包,一杯豆浆。”
    在店里忙活的老板听了这话,停下揉面团的动作,惊讶地扭头看中年男人“咦,今天不买那么多啦”
    中年男人笑道“不买了,他们应该早就吃够了。”
    老板“哈哈,行。”
    中年男人拎着早饭,转身走向大奔。
    苏骄擦了擦眼睛,恍惚间他居然看见对门那个应该已经被连奚送去投胎的小伙和这个中年男人身影交叠。只不过一个转身向西,一个转身向东。那年轻小伙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他脚步轻快,哼着小曲,脸上洋溢着脸上灿烂的笑,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明媚温暖的阳光下,高嘉寻挺直了腰背,抬头看向灿烂的朝阳。
    真是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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