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舒展了眉头,道“德音这一二年间确是沉稳了不少,有个公主的模样了。容真么,还不想着多向长姐学学。”
    皇后闻言沉默了片刻其实德音并不是长女,在她之前,帝后二人还有一个女儿,只是没能活过周岁。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坐起身,做出一副作揖赔礼的架势“为夫该打,该打,阿卿莫怪”
    他这等伏低做小,皇后便又勉力露出笑容,正要开口,忽然转了念头“六郎是诚心赔礼么”
    “金口玉言。”皇帝不假思索道,随即猜到了什么,叹一口气“你难得向我求什么,非要我头一遭就回绝你么”
    皇后望着他“我不敢过甚,只求不杀不流,六郎允么”
    皇帝揽着她,低声道“你我皆知此乱始作俑者是谁,但那陈纵,也绝非清白无辜,多少算是咎由自取。”
    皇后如何不知天潢贵胄,只要不犯谋逆大罪,旁的再可恨,不过是罚俸、降爵、禁足、打板子。
    民愤难平,便以几缕伥鬼之魂暂平。
    她只得点点头“那么太后那里,还是我多劝解着些。”
    “你向来心软。”皇帝又叮嘱道“切勿委屈了自己。”
    杨太后并没有委屈皇后的心思。反过来宽慰皇后“我不过尽人事而已,天命已定,有何可怨”
    皇后究竟仍是于心不忍对家园被夺、流离失所的百姓而言,陈纵固然罪大恶极,对杨太后而言,却终归是恩大于怨,她面上虽淡淡的,心里未必好过。
    然而此事已成定局,几句空口安慰也无甚意义,皇后只能盼着她还肯往别处散散,早些释怀。
    “这是自然。”杨太后意外地通融“我也许久不曾看过马球赛了,既然皇后相邀,那便说定了罢。”
    皇后答应着,又陪坐一时,因凤仪宫中有事,特意来请她,这才告退离去。
    卜儿正在阶下摘茉莉,连忙蹲礼相送,随即才捧着一竹篮花儿往殿中去。
    赵嬷嬷与钱嬷嬷守在东暖阁门外。卜儿已经知道,天和宫拢共八个一等的嬷嬷里,数付嬷嬷及席嬷嬷与太后最亲厚,其余六位,不过是比她们这样的宫女们资历老些,体面多些,此外并没有什么优容之处。
    她笑盈盈地上前给二位嬷嬷蹲礼,道“奴婢采了新鲜的花儿来,这会儿可能进去取瓶子么”
    钱嬷嬷便道“这外间多少瓶子不能用呢,姑娘何苦去扰太后娘娘清静”
    卜儿奇道“既说太后娘娘心中不乐,那嬷嬷更该放我进去,将昨日开败的花换下来,否则不是碍了娘娘的眼”
    “混说什么”钱嬷嬷立刻呵斥道“姑娘,你的宫规是怎么学的,有些话如何能带出来”
    卜儿这才醒悟过来宫中是不兴说什么“败”呀“枯”的,当差的宫人口上若是犯了忌,遇到仁厚的主子,也许就不计较了,倘或撞上主子心绪不佳,正经论罪也是该当。
    “和她罗唣什么”见她仍想辩解,赵嬷嬷也走过来“姑娘,这儿不是你使乖弄巧的地方,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份,就做梦爬到我们前头去了”
    “呵,这话我许久没听过了,倒还是耳熟得很呢。”
    卜儿本已低垂了头,闻声不禁一喜太后竟出来了。
    杨太后立在门口,没理会两名嬷嬷慌忙来扶的手,只瞥了一眼卜儿手中的花篮“怎么把茉莉也摘来了”
    卜儿蹲一蹲礼“奴婢见娘娘近来偶有皱眉,又轻抚心口,猜想是天气暑热,人难免毒气郁结。听说茉莉花茶能行气开郁,便摘了些来,以备姐姐们为娘娘泡茶使用。”
    “傻丫头,”杨太后愣了愣,方才露出笑意,“你在宫中不知,这茉莉花茶原是窨制过的才有几分药效,宫里常用鲜花、松针泡茶,又烹煮梅上落雪为水,无非图附庸风雅罢了。”
    她走过去,示意卜儿起身,将竹篮递给她手里,撷了一朵柔白小花在指尖“再者,我近来正服着太医新开的丸药,是不会饮茶,以防冲突了药性的。”
    她略回转头,将亦步亦趋的小宫女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好在你还算本份,没有自作主张泡好了茶,才呈到我面前来。”
    “奴婢不敢僭越”卜儿忙不迭地要请罪,又被杨太后拦住了“我要罚你,一句吩咐罚就是了,何须多言半句”
    “娘娘”卜儿从这话里听出了希望她直觉这希望比她一直盼着的还要诱人。
    “进屋罢,”杨太后却并不如她所愿“我倒要看看,你要插什么花,非用这暖阁里的瓶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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