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听了,也不起身谢恩,只唤过六王妃“大家都说说笑笑的,你一个人在那儿做什么”
六王妃只得摊开手,露出自己方才摆弄的东西一只兰草编的鸟儿,口中还衔着一朵野花。
杨淑妃一见,先是张大了眼睛,随即便用丝帕捂住嘴大笑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么大个人,手笨也罢了,怎么连美丑都不知道一只乌龟叼着花算什么你也肯费心去编”
她笑得跌回座上,几个侍立的大宫女忙不迭关切地围上去,一面也跟着笑,六王妃则低着头默默地站在下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杨淑妃笑够了,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叫人下不来台了,便勉强正色起来,道“你别吃心。我把这彩头给你罢。”
众王妃听了,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到这边来,要看看那小小的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都是金尊玉贵的命妇,自然不贪财宝,无非是念及杨淑妃如今的得宠程度,想开回眼界罢了。
那匣子里却只有一张字笺承君一诺。
这一下,众人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
只有杨淑妃浑然不觉,将字笺交给六王妃“这下好了,你想要什么,皇爷都得答应呢。”
在内容各异的注目中,六王妃恭敬地接过那轻飘飘的一张纸,下拜道“愿奉父皇与娘娘尊驾,于六王府赏水景。”
所谓水景,还是春日里府中工匠新造的几样假山流水,并无甚新鲜近来六王心绪不佳,动辄发火,谁还敢琢磨享乐的事儿
皇帝允诺前往,六王妃只得下令赶工,勉强又添了些别致的点缀,聊胜于无罢了。
再想不到偏巧杨淑妃与皇帝闹了别扭,当日没有跟着同来,皇帝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见六王夫妇同进退的场面越发不痛快,指着六王便骂“差事办不利落,倒会窝在家里享受”
这话传出去后,六王又渐渐在朝中露面了,王府承了杨淑妃的情,六王妃用心备了份礼,递牌子入宫求见杨淑妃。
杨淑妃听她说明来意,笑道“这些东西我都有呢,王妃自己留着罢。”她站起身来,见六王妃还要说话,便又道“也不必说谢,我无意帮你什么你我不过都是希望自己的夫君顺心罢了。”这是又同皇帝和好了。
对方急着送客,六王妃也只好识趣告退她知道淑妃不是存心轻慢自己,好几个宗室的小姑娘都等着淑妃,要一块儿去打秋千呢。
那隔着宫墙传出来的银铃笑声依稀犹在,而如今已贵为皇后的六王妃回过神时,却无法将床榻上那菲薄得像是要洇开去的水墨画像似的人,和曾经娇憨率真的杨淑妃连在一起。
“六王妃”皇后一愣,随即才发觉是杨太后醒来了,她还未开口,对方又歉然一笑,道“我糊涂了,皇后不要见怪。”
皇后心中酸辛愈浓,起身坐到床前“太后何出此言您是长辈,皇爷与我一时孝顺不到,正是懊恼惭愧呢。”
杨太后呆了一刻,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的大宫女劝不住,只好去看皇后的表情。
皇后知晓苦劝不了,索性亲自伸手,同那宫女一起扶她起身,又让人拿了厚衣服给她围严实。
杨太后随她们忙完了,问道“别的人呢良妃和余才人哪儿去了”
这两位都曾是先帝一朝得宠过多年的人物,不过,那都是杨氏进宫前的事儿了。之后她们便长居佛堂,连先帝出殡也未露面。
杨太后听皇后说罢,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喃喃自语“他不该封我做皇后,该带我一块儿去。”
皇后心头一跳,连忙道“太后万勿过于悲切,损伤自身,否则叫我们做小辈的,情何以堪”
杨太后竟是一笑,摇摇头“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真要殉,他躺进棺椁里那日我便殉了。”
恰巧太医新开的药已经熬好了,宫人端上来,那守着她的大宫女便欲趁机哄着她喝下,她也不大抗拒,皱着眉啜饮了两口,又舒展了神色,一派泰然“我这一世,冷暖高低也见过,荣华恩宠也享过,自己再没有什么不足,无非还有个阿恕,其实你们也照料得很好,只是我若不稍尽些母亲的职责,来日在皇爷面前,总是说不过去。”
尽管江山易主,她口里的皇爷,仍是指先帝。
皇后听了,想她总角之年入宫,尚未长成便蒙圣宠,鲜花着锦也不过五载,而今亦不满双十,便发如此之感,倒不知是幸也,悲也。
然而新皇才登基,继母便已无生志,传扬出去要天下人如何想何况她与杨太后素无怨仇,反受过其恩惠,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消沉,无所作为呢
唯有接着劝道“太后何不见见十一弟傅母说他又长高长壮了,不独话说得好,还会时不时蹦几个深僻的词呢。”
杨太后道“我精神短,大晚上的又何必让他来”
“那便再过两日罢。”皇后也不气馁“过两日天儿再暖和些,还带着十一弟来,请太后赏脸,一块儿散散心去。”
杨太后怠累听她再说,应付两句,便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