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他内里心性,只怕方才也要被他似真非真的话语骗过,以为他对这桩婚事甚是满意。

    众目睽睽下,阿姝同刘徇一一行过沃盥、对席、同牢、合卺礼,最后结发,受众宾客祝贺敬酒。

    至此,礼成。

    黄昏将近,宾客正该饮酒进食后散去,彭胜却好似意犹未尽,借着酒意冲刘徇高喊“都道婚嫁之宴,百无禁忌。今萧王得佳人,如此喜事,岂能无歌舞助兴不如请王一展风采,与众同乐。”

    他得章后与大司马意而来,若不能令刘徇色变,实不甘心。他就不信,刘徜之死,当真令其毫无触动。

    话音方落,便有数人心领神会,纷纷应和“请萧王歌舞”引得众人兴起,高声叫唤。

    而刘徇旧部们则个个面色阴沉,再无掩饰,更有数个,已是忍无可忍,蠢蠢欲动。

    若是寻常婚仪,新郎的确当以歌舞助兴,表喜悦之意。然此桩婚事,本就是为人逼迫,且此时刘徇孝期未出,便行婚嫁,已是犯忌,为世不容,再兴歌舞,更是错上加错。任谁都能瞧出,彭胜此举,实是欺人太甚。

    然刘徇却仍是锋芒尽敛,泰然自若起身,笑观众人,仿佛未察彭胜语中侮辱不屑之意,朗声道“君所言不错。”

    他做思虑状,眼神划过身侧新妇,倏然微笑道“既如此,徇便唱一曲佳人歌,博君一乐。”

    言罢,他大步上前,于庭中站定,示意乐师起奏,便于众目睽睽下,拂衣顿足,高歌起舞。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乃百年前乐师李延年传世之作,刘徇显是用此曲,赞新妇赵姬之美,可令英雄失宏图大志,其言语行止间,全不似作伪。

    难道真如他自己方才所言,得此妇,心甚喜,忘乎所以

    众人目光再望向新妇,如此颜色,又似的确在情理之中。

    莫说旁人,便是阿姝,都觉恍惚,一时辨不清他心底到底是喜是怒。直至被仆婢簇拥着入新房,她都未回过神来。

    新房便设在大司徒府,刘徇的寝房中。

    屋子半新不旧,分内外两室,外室设坐塌案几,案上有漆杯等物,座后置屏风箱笥等物;内室则有矮床与卧榻,并三两灯台、箱笥。一应陈设布置皆朴实无华,最奢之物,仅一错金青铜勾连云纹博山炉,其中正焚熏香,青烟袅袅而升。

    高低错落的烛台上灯火摇曳,将屋子照得恍如白昼。

    天色渐晚,阿姝至床边静坐等候,心中仍恍惚忆着方才的事,只觉越发迷惑。

    众仆婢退下,只余一婢雀儿随侍。

    雀儿与阿姝同岁,原是邯郸佃农之女,后因饥荒,父母双亡,四处流落,卖身于赵氏为奴。因其年幼,又生得一张阔脸,即便是因饥饿瘦得皮包骨时,也仍能见福相,赵复便择其为女儿阿姝的侍婢。二人可算是一同长大,虽为主仆,情谊却深。

    “阿姝,方才瞧,萧王竟是十分心悦你。如此,公子当能放心了。”雀儿天真,见无旁人在侧,便一面替她更衣梳洗,一面闲谈。

    阿姝蹙眉摇头,屋中清净,倒令她方才模糊的神思清明了不少。

    “他哪里会心悦我我若没猜错,他方才那模样,全是作伪。”

    雀儿瞪大眼,圆圆的面盘上满是惊愕之色“怎会他方才说得那样真,唱得那样好,生得也那样俊,怎会有假”

    阿姝失笑,伸手捏捏雀儿的手“我看,你便是被他的俊,迷惑了。他看来温和,实则心里冷硬得很。”

    时人尚美,无论男女,若生得一副好皮相,未做动作,便能先得人心,刘徇便是如此。他生得一副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的好皮相,辅以惯常彬彬有礼的温和之态,未露声色,便能在无人察觉之时收服人心,与当世之豪杰相比,虽未显诸多锋芒,却胜在润物无声,潜移默化。

    一如方才在庭中,观礼者,只怕十之八九,都信了他今日的喜悦之心。

    雀儿百思不得其解,正待再言,外头却有人高声唤“萧王至。”

    原是外头宾客尽散,刘徇回来了。

    只见屋门自外推开,他踏星光而入,一身疲惫酒意,想是方才被人灌了许多酒,定是彭胜仍不死心,撺掇旁人所为。

    阿姝与雀儿对望一眼,话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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