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漆黑的宿舍地上趴着一个人。
    宓茶瞳孔微缩,一瞬间吓得清醒过来。
    她连忙从床上爬下去,这段时间里,地上的人不断尝试着支起自己,但大抵是脚软,几次三番都没能站稳,最后好歹是抓着上床的爬梯站了起来。
    是沈芙嘉。
    “会长,你怎么了会长。”宓茶扶着她,刚一上手就发现对方体温滚烫。
    “你发烧了。”她愣了一下,这个温度烫得可怕,远不是低烧的程度。
    “嘘”沈芙嘉喘息般地轻声开口,“扶我去客厅吧,不要吵到她们。”
    这句话说得无力。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严煦刚刚结束学习不久,入睡未深;
    但就算如宓茶那般睡得正酣,沈芙嘉从床上滚下来的声音也足够将人惊醒。
    不仅严煦那边没有动静,柳凌荫的床帐也依旧紧闭。
    她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时间对于严煦来说是再宝贵不过的东西,她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极紧,没有多余的空闲分给别人。
    现在出来察看情况,这一晚指不定就废了,那明天一整天的学习都将没有精力。
    碍于时间的考虑,严煦选择置之不理。
    柳凌荫更无所谓沈芙嘉的情况,那些不得不和沈芙嘉说话的场合已经让她厌烦,这种时候她宁愿装死也不想再假惺惺地关怀沈芙嘉。
    宓茶依言搀着沈芙嘉挪去了外面客厅。
    刚一坐到沙发上,沈芙嘉就对她笑笑,“谢谢你宓茶,你回去睡觉吧,我喝口水也回去了。”
    她明白舍友们的心理,也没有打算寻求谁的帮助。
    她们只是住在一起的同舍而已,并非朋友。
    “那怎么行,”宓茶当即背对着沈芙嘉蹲下来,“你生病了,我背你去医务室。”
    这话认真,并非客套。
    沈芙嘉怔了一下,她看着背朝着自己的宓茶,又看到了对方小腿肚上软绵绵的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不行啊宓茶,你背不动我的。”
    她看着瘦,但体脂率极低,身上的肌肉分量并不轻,还比宓茶高出了半个头。几乎不运动的牧师怎么可能背得动她。
    “那我给班主任打个电话。”从e栋到医务室少说也有三四百米,宓茶也发现了自己的行为确乎有些自不量力,要是走到一半把沈芙嘉摔了就更糟糕了。
    要不是法杖被收,她本该能帮沈芙嘉治疗的。
    “算了,”沈芙嘉摇了摇头,“这个时候班主任也在家里睡觉,打扰她不好,赶过来天也亮了。”
    她靠在沙发背上,分明是夏季,可浑身冷得厉害。
    身上发冷,但喉管之间的气息灼热无比,进出的空气像是遇到了阻碍,鼻子失去了作用,沈芙嘉不得不微微张着口,用嘴呼吸,如此一来,喉咙便被空气带走了大量水分,又干又疼。
    难受,热得发冷,没有一点力气,浑身酸痛。
    她多久没有生病了,竟都有些忘记了发烧是什么感觉。
    “不用麻烦了,我喝点水,明天就会好的。你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但沈芙嘉还是拒绝了宓茶的提议。
    即使在烧得头脑都不清醒的状态下,她还是保持着体贴的礼貌,这体贴并非刻意,也并非出自本能,而是多年的习惯。
    深夜跑去医务室太过麻烦,还得叫醒宿管帮忙开寝室楼的门。
    她们只是舍友,沈芙嘉自问没有让宓茶深夜为自己奔波的情分。
    沈芙嘉能在每所学校里都能拥有不错的人缘,这源于她能清醒地把握和每个同学相处的尺度。
    而现在,她和宓茶还不到这个度。
    宓茶说送她去医务室不过是碍于眼下的局势,不好意思袖手旁观,等她拒绝两次、递个下坡的台阶之后,宓茶就会立马顺势后退。
    她本也不打算依靠别人,只想先把宓茶打发走,喝口水安静地歇息一会儿。
    宓茶果然没有再说话。
    她应当是在假装犹豫,沈芙嘉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等宓茶犹豫完,便假意客气地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我”。
    然而下一瞬,头上一凉。
    宓茶倾身,伸手摸了摸沈芙嘉的额头。
    沈芙嘉偏了偏头,这靠近出乎她的所料。
    不知是不是她如今的体温过高,在宓茶摸上来的时候,沈芙嘉只觉额头上覆了一朵微凉的云,柔软得没有骨头。
    这种绵软细腻的触感是她们攻学生再怎么保养都不能有的。
    她们握的是可以杀人的武器,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必须皮糙肉厚;而宓茶所学皆是救人,她天生被温柔的圣光笼罩。
    沈芙嘉的呼吸很重,肉眼可见的胸脯起伏。
    今天操场上的温度高达四十,而训练室、图书馆、寝室一直开着空调。
    如此剧烈的温差,让沈芙嘉早上的感冒进一步恶化。
    她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不行,太烫了。”宓茶收回手,“我要带你去医务室。”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沈芙嘉的一条胳膊,麻利地把头从她腋下钻了过去。
    “会长,医务室很近的,你多靠着我一点。”她说。
    沈芙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撑了起来,她烧得脑子糊里糊涂的,走出了两三步才发现宓茶真的要带她去医务室。
    “宓茶,”她回神后开口,“真的不用,你回去睡吧。”
    怎么回事这举动和她预计的完全不同。
    “我回去睡了,会长你怎么办。要是拖到明天早上,说不定病情会加重的,我不能让你连药都不吃地就这么在外面躺着。”
    她架着沈芙嘉就往外走,不给沈芙嘉反驳的机会。
    宓茶向来是软绵绵的性格,说话连声音都硬不起来,这是难得的固执。
    门被打开,沈芙嘉闭了闭眼,末了忽地叹息,“宓茶你平时呆呆的,专业课还是学得不错。”
    宓茶不解其意,她茫然地扭头看向了旁边的沈芙嘉。
    沈芙嘉在笑。
    她笑得双眼弯亮,有别于之前的疏远清雅,这笑容极其真切,就是同付芝忆这些好友相处时,这种笑也鲜少出现。
    若不是知道她病了,宓茶还以为这笑是被酒给酿出来的
    美得醉人,也醉己。
    高烧并发的潮红脸色,在此时看来好似酒醉的酡红。
    沈芙嘉也分不清病和醉的区别,她只是一味地想笑,笑着又有点想哭。
    眼睛愈酸,她的嘴角愈往上扬
    原来除了妈妈,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大半夜地爬起来,心甘情愿地带着她去看病。
    怎么回事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交际常识。
    沈芙嘉刚笑了没多久就溢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她蹙起了眉,闭着眼睛难耐喘息。
    宓茶把她送到电梯口,她让沈芙嘉靠着墙,嘱咐道,“我回去拿个毯子,你等一下我。”
    沈芙嘉难受得厉害,没力气再客气,也不想再客气。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宓茶的速度很快,电梯刚来她就回来了,一手揪着被子往沈芙嘉的肩上搭,顺势搂着她进了电梯。
    “嘶”迈了一步,沈芙嘉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宓茶马上问她。
    她蹙了蹙眉,靠紧了宓茶,挨着她的脖子,将自己额上的细汗擦到了宓茶脖颈上。
    沈芙嘉低吟了一声,“我疼”
    刚过完闲散的暑假就去操场跑了几十圈,身上的肌肉能不酸痛么。
    但沈芙嘉今晚回来的时候没有喊疼,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没有喊疼,出寝室门之前皆没有喊疼。
    她现在疼了,现在敢对着宓茶疼了。
    下了楼,宓茶把沈芙嘉安置在咖啡厅的座位上,自己跑去了敲宿管老师的门。
    沈芙嘉在椅子坐了没几分钟就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她又被人搀了起来,朝外面蹒跚前行。
    出了e栋,男女寝室楼的中央就是医务室。
    几百米的路程,沈芙嘉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眼前蒙了几层厚厚的纱,她看不清东西,脑子浑浑噩噩,只知道倚靠着旁边的身体。
    在靠近的同时,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奶香气
    沈芙嘉想了许久,才在心底恍然地啊了一声
    高三的女学生了,居然用强生的婴儿牛奶沐浴露。
    孩子气。
    可也真是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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