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扶殷扬起头,闭上眼睛,强行把心底上泛的苦涩压制了下去。
    甫一睁开眼,她又变回了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如果不是尚且还留有殷红的眼眶,恐怕不会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少年方才还在分外隐忍地默默流着泪。
    她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色彻底地沉寂了下去。
    “尚武”还没有结束,还有两件事等着她去做。
    至于那个以身化阵的大宗师
    洛扶殷相信岳华书院的院方会妥善处理的,哪怕这位大宗师的的确确就是三千年前的人物。
    三千年是什么概念呢
    对于顾疏桐来说大概也就是做了一场无休止的梦吧。
    梦醒时分,什么都没了,所有的爱恨痴缠仿佛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
    原岚城没了,阿青没了,就连他的恨似乎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或许那并不是属于他的情感,而是原岚城的百姓们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他是一城之主,原本就不该和敌方的统帅有太多的纠缠。
    可是怎么办啊――
    阿青笑起来那样好看,就像是他在北疆的隆冬所见到的、破开冰河的春色一样,每一帧都长在他的心坎上,于无边的荒芜中陡然间焕发了生机。
    顾疏桐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合格的城主,要守护着家族的至宝青玉案。
    他年幼时就坐在静室里,手里捧着复杂晦涩的书本。
    彼时屋外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许多的同龄人就会牵着纸鸢在外头笑闹,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窗扉传达到静室里,衬得默默啃食书本的他与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加地格格不入。
    记忆里,他的父亲总是板着一张脸,端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把戒尺,面无表情地抽查着他的功课。母亲也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符合世家的规矩,就算是遇见开怀的事,也只会克制地抿着唇。
    那时,幼小的他就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娶一个笑起来比花还好看的姑娘。
    阿青其实并不是个爱笑的姑娘。
    第一次见她时,她一身劲装站在擂台上,眼神如同刀锋一般,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轻轻松松地将对面肌肉虬结的壮汉逼到了擂台的边缘。
    她的剑法很好,雪白的剑锋倒映在一张清秀瘦削的脸上,惊心动魄地美丽。
    她或许以为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位纨绔子弟纵马长街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他是故意装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引得她来英雄救美。
    事实上,他也的确赌对了。
    当她手上的长剑出鞘时,剑气将马匹震退了好几步。他在她的怀里呆呆地盯着她眼尾的小痣,有种想要牵着她的手去往世外桃源的冲动。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他觉得阿青大概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哪怕是最后刀剑相向时,他也没有见到过阿青的眼里有过半分的迟疑。
    可是,阿青还是死了啊,死在了元历3094年的盛夏。她叛出玄策营,选择与他一起坠落生灵祭坛,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了来自玄策营的神兵弩
    那天,天是灰色的,树是黑色的,她说“顾疏桐,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我们都自由了。”
    阿青忽然间就笑了,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绽放出了一朵幽昙,转瞬即逝,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血色一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世界。
    他抱着闭上眼睛的阿青,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这世间所有的色彩都在悄然退去。
    原岚城百姓们的怨怼、父母歇斯底里的指责这些都不是阿青的错啊,她明明从来都没有骗过人。
    她是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要让她承担这样的骂名
    轩辕摇光,轩辕摇光
    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顾疏桐惨然一笑,无尽的黑雾涌进了他的身体。他身上威势节节攀升,直到突破
    “从宗师到大宗师的突破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化外物为己身,另一种则是返璞归真。前者意味着再也无法破碎虚空,永生止步于大宗师,修为不得寸进;后者则意味着要接受破道之劫,方能稳中求进,踏碎虚空。”
    顾疏桐身后的小道上走出了一名目盲的青年,他微微一笑,端是如沐春风。
    “鄙人郁芮一,请吧,顾公子,岳华书院诸位早已等候多时了。”
    顾疏桐久久未动。
    他转过身,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虚伪,笑得可真是碍眼至极。”
    郁芮一面上的笑意更深。
    “我也没想到像顾公子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活着,莫不是轩辕摇光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青年漫不经心地捻着垂落胸前的乌发,说出的话却挑衅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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