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霎时她如坠冰窟。
    挤在人群里面,她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对顾廷一心一意八年,整个青春都委身为他一人,到底来,他却只是为了骗走她的身份,把她踩在脚底下,夺走她的献给青梅,把她打入地狱,把别人捧上天。
    那本来应该是她的
    她才是那海外遗珠,她才是王府亲女啊
    顾廷,好一个顾廷,把她的尊严夺走,把她青春耗尽,把她的身份也活生生的剥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水眉的凝视,顾廷回首一看,恰从人群里面看见水眉,他面色大变,匆匆走进去,水眉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被几个家丁悄悄捂住嘴从后面拽进去了。二话不说关进柴房。
    水眉倒在软柴堆里,泣不成声。
    忽的门开了,顾廷沉着脸进来了,看见水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要瞒着我多久”水眉咬牙擦干眼泪,眼里的恨意叫顾廷看着心惊胆战。
    “我不是瞒你”顾廷一把按住水眉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她,檀香味熏到水眉身上,她厌恶的别过头去,白皙侧脸上泪痕未干,惹人怜爱。
    他声音一柔“嫱儿需要一个身份,我才能娶她,那玉佩我拿走之前,并不知道是信物,后来机缘巧合才知道。可惜眉儿你已不是完璧,断不能嫁我。倒不如正成全了她,也是天意”
    “天意”水眉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外面有人催促他,顾廷一皱眉快声道“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你断了那王府的念想,过段日子我自然抬你进府,这辈子我除正妻,就只会有你一个妾,断无她人你放心,且在这里,我喊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匆匆想擦去水眉眼角泪痕,被水眉一巴掌打开,她眼里再无往日恩爱,只剩下翻涌的怨恨似海。
    外面脚步更近,他不便多言,把水眉反绑起来,沉着脸走了。
    门被掩上,同着外面无边的喜庆热闹,水眉倒在地下,青石板的寒气浸透她单薄衣裳。
    水眉闭上眼,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受这样的辱。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粗暴的开了门,她还没看清楚来人就被人捂住口鼻,往麻袋一装抬出了院,颠颠簸簸了许久,她感觉自己被带到了荒宅中,四下寂静。
    “谁”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脑被人狠狠重击,她声音就骤然一尖,还没反应过来,铁棍如砸舂般打到她身上,那疼痛从头到四肢,数不清的拳打脚踢,还有棍棒如雨点砸在她身上,活生生把她裂开一般,骨头断了筋裂开了,碎肉断发满地,溅出多少鲜血来。
    好在这剧痛过后,她就没了直觉了。
    她死了,被活生生打死了。
    在顾廷娶亲的那一日,尸体被人抬走,鲜血顺着水沟流出,和积雪脏水枯枝烂叶一起,流到十里红妆的红毯边缘,血红辉映着艳红,好不喜庆。
    也许是水眉冤气不散,她死后魂魄没有离去,依旧流浪人间,她沉默的看着顾寔和顾廷叔侄反目成仇。她看着顾廷和萧姑娘夫妻婚后吵架不合。她看着人们里里外外,或喜或悲或怒或嗔,却不知道为何。
    她看了三年,忽然被一阵滔天血气冲醒了。
    她低头看下去,只看见顾家一片血海,那血的颜色和她死时候不差分毫,有人半披玄铁战甲,斜系着猩红战袍,左手握着滴血剑,右手提着血淋淋的两颗人头,昂首挺胸踏出了顾府,血剑指出溅花无数无人敢阻,在官兵们的刀林剑棘中,一步一步的走到她死的地方。
    那人白发如雪紫眸瑰丽,犹如画中妖异,把两个人头一脚踹到水沟里,然后扶着庭中大树狂笑起来。
    那笑声凄疮又悲凉,穿透云霄直透水眉的耳。
    那一瞬间水眉明白了,他在给她报仇。
    “妖祟又出来了快擒住他”
    那人轻描淡写的举起宝剑,寒锋映出他异色眼瞳,成百上千围着他的官兵个个不敢动,有一个领头的咬牙“今日妖祟作怪,屠了汝南王府现在符咒已经压抑不住他了上火弓弩,乱箭射死他”
    顷刻间马蹄声喧,里三层外三层弓弩手个个准备,弓弩直对着他,一声令下,万箭穿心。
    他没有抵抗,只是自顾自的在荒草丛里,摸到了水眉那日戴的紫玉簪,轻轻摩挲着,一言不发。
    外面一声令下,万弩齐发,每一个箭的箭尾都黏着符纸,前段系着浸油棉絮,燃烧起腾腾火花。锋利箭尖直指着他,而他丝毫不惧,只是紧紧盯着紫玉簪。
    “烧死他”
    一霎时万箭穿心,血溅花飞。
    水眉慌张的去护他,却眼睁睁看着他倒地,攥着她的紫玉簪,他嘴角噙着笑,仿佛看见了水眉一般,想伸手去触碰,手还没伸出去,就在燃烧的火光中泯灭了。
    水眉哭了。
    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她儿时在戏班在胡同里,隔壁一户人家,养着个奇怪的少年,每天被人用墨汁洗发,蒙着眼睛不能示人,只要他稍微摘下来蒙眼带子,马上就会被人责骂,仿佛他是一个不祥之物。据说他生下来被亲生父母视为妖孽,丢在这里让下人抚养,人人看他似蛇蝎避之不及。小胡同的孩子天天拿石头砸他,包括戏班的师兄弟们。
    那啥水眉还小,没有许多顾虑,她趴在窗子上看那少年清瘦背影,觉得这个少年好可怜。一年四季都看不见天日。
    嗯还好好看。
    她经常练功之余,就翻墙进来陪他玩,给他唱小曲儿,陪他聊天解闷,他生性比别的孩子孤僻冷淡,说出来的话也让水眉觉得好厉害,水眉看不起那些只会欺负女孩子的同龄男孩,乐得陪他玩。
    水眉多次想看他的眼睛,都被他拦住了。她只能看他头发取乐,他头发天天乱七八糟的,还有墨汁染过的味道,仿佛要掩饰什么一样,水眉偶尔看见几根漏出来的白发,担心的问他是不是老了。他总是笑笑不说话。
    没过几年他被推下水淹死了。水眉哭了很久,渐渐大了也就忘记了那人。
    后来,她做了顾廷外室。虽在深闺但也从翠袖嘴里知道了一个传奇人物。
    当年狼廷自西南入侵,连取数城屠戮百姓,逼着南朝帝王签订盟约,有一人率三千精兵大败狼廷于断云山,又单枪匹马闯入狼廷军帐,刺死狼廷王,生擒三贤将,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威震天下,狼廷惧怕,无不闻风丧胆。自此边境无虞,日月清明。
    班师回朝,皇上亲自赐他战甲蟒袍。又赐国姓为荣,封镇西王,是名荣凤卿。
    据说那人生的异相风流,发白入雪瞳紫似玉,不似人间凡夫。
    只是未过数月忽然梁州大旱,国师占卜曰天降异相必有凶灾,主兵者暴用兵者虐,妖祟不除必毁朱雀。
    朱雀是当今圣上所属星象,那天降异相,就落到了荣凤卿身上,他被冠上妖祟的罪名囚禁在了王府,皇上几番派驱魔道士去镇压他,道士死了好几批,这妖祟的恶名就传开了,连年大旱黄河泛滥,什么灾害都怪罪到他头上,他不再是那个战功赫赫的王爷,而成了恶名满天下的妖祟。
    而今天,这个妖祟杀进顾家,给她报仇,万箭穿心而亡。
    荣凤卿妖异的面容和儿时那个少年淡漠的表情重合到一起,水眉终于泣不成声。
    只可惜,他早已化灰烬,她终归是魂灵。
    水眉闭上眼,感觉自己在日光中变淡,恰似一阵雾散了,她感受着那人余温,囔囔低语
    “若有来世,刀山火海,与君同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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