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来了,带了三两婢子含笑进来“道长回来了。”
    “我已命人备好酒饭,请道长移步鹿鸣馆。”
    “有劳。”萧父的语气客气而疏离,“这段时间辛苦公主照顾念念,贫道却还有些要事须得入宫。”
    兰陵笑容依旧,丝毫未因丈夫的冷淡而介怀,同念阮将他送到了庭院。念阮暗暗打量着继母神情。两世了,她始终也未想明白,父亲和继母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她阿父心里只有她死去的娘亲,常年云游,像是在躲着继母,然而又很放心她长在继母身边。而继母也对衡哥哥的父亲念念不忘。念阮觉得,父亲和继母就像两个报团取暖的同病相怜之人,比之夫妻,更似朋友。
    只是父亲究竟是在躲谁呢她不明白。
    暮色沉沉,夕阳挣扎着被压城墨云吞敛了最后一丝金辉。靖宫之中灯火渐燃,明月流银,照在水泥金砖的地板粼粼似波纹。宫娥提灯匆匆行在交空的复道之上,好似姮娥乘槎泊过天河星桥。
    天子寝殿乾元殿中早已亮起了灯火,香薰兰麝,宫漏初奏。宫人放下卷起的绣帘珠箔,将透窗而来的明月筛成细细的丝缕映射在棋盘之上。
    珍珑旁边,建元帝与任城王拥炉而弈,另有一俊秀青年在侧观棋,拊掌笑道“哎呀,陛下又输了。再这么输下去,您可就要连太阿剑也一并输给任城王了。”
    珍珑上白棋颓势明显,建元帝眉心微凝,烛火的阴翳落在他浓长的羽睫上,投下几分深沉的剪影,愈发显得那张宛如冰雕玉刻的脸幽暗不明。
    “陛下今日似有心事。”任城王微笑,优雅地将圈入领地的白子一颗一颗捻起。方才的青年又笑“可不是吗”
    “听闻今日,长乐王府的四娘子入宫,与陛下同去了宣光殿侍疾。可依臣看呐,陛下人是回来了,可这心还落在那儿呢。”
    这说话的青年乃是散骑常侍裴湛之,出身河东裴氏,祖父为太傅,父亲担任中书监,自幼便是天子伴读。皇帝略带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裴幼节,君子观棋不语。”
    他二人关系一向亲厚,皇帝又是个淡漠温和的性子,是故裴湛之偶也敢触犯天颜,此刻见他动怒,立刻打个哈哈认了怂。任城王神色却是微怔,他今日来,原是为了请皇帝赐婚,本以为他和萧四娘子此时还未见过,原来已经见了么。
    这时白简进来禀报长乐王离宫的事,裴湛之好奇地看他“长乐王这可是稀客,他进宫做什么”
    二王的忘年之交举城皆知,嬴绍露了个无奈的笑,以示他不知情。建元帝神色陡然一沉。自然是为了萧四和燕家那小子的婚事
    听闻她回去后,太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她果真是不愿嫁给他呢,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一个人,竟敢忤逆太后建元帝阴沉着脸,忽然拂袖而起,进了内室。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落棋如雨,敲在红线毯上很快没了声响。任城王视线仍落在打翻的棋盘上,跪坐不语。裴湛之狐狸眼睛弯弯,极为自来熟地揽上了白简的肩“小侍卫,你们陛下晡食用的汤面么”
    “什么”白简皱眉,不明所以。裴湛之嘻嘻又道“闻不见吗好酸啊。若不吃汤面,哪来这么大的醋味啊。 ”
    白简还是不明,一本正经应道“陛下从不吃醋。”
    内室中,正在更衣的建元帝将二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自己也是一愣。
    这他是在吃醋
    他幼时曾被萧氏那妇人灌过毒药,余毒难清,须用药物压制。是故常年清心寡欲,戒骄戒躁,又不曾爱慕哪个女子,哪里知道吃醋是何情形。
    可,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她既不要他,又何必再自讨无趣地凑上去。他是天子,日月所照,皆为臣妾。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岂会为了个无情的小女子伤神。
    建元帝眸色浓黑,强压下心中不快,唤来宫人洗漱更衣。
    斗转参横,铜壶滴漏,他在未可名状的烦躁中睡去,却于这一夜,再度梦见了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
    是个透着迷迭海棠香的春夜,皓月半窗,烛焰摇红。她像只小兽一般伏在他颈下,眼眸含泪,似嗔似喜。沉沉宫漏,荫荫花香,俱像轻雾似的氤氲在她迷离娇慵的眼睛里,勾着他,不知疲倦。
    “陛下”
    “念念喜欢你。”
    “念念心悦陛下。”
    “陛下会一辈子对念念好么”
    外头虫鸣喁喁,屋内烛花无声,锦华帐里,她轻泣声时断时续,欢情浓畅,似梦似真。
    他有些沉浸在这场欢畅迷蒙的绮梦里,更为了那梦寐以求的她的心意。把她娇艳柔颤的红唇一堵,万千心事,都融在绵绵缠缠的长吻里了。
    一夜好梦,次日清晨,朱缨抱着廷尉的卷宗进来,便见自家主子老僧坐定般地坐在书案前闭目养神,未束发,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神色却颇愉悦柔和。殿内燃了浓厚的龙涎香,里间,几个宫人正在换褥铺床。
    以往这个时候,陛下都该处理政务了,今晨却在走神发呆朱缨好奇地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忻悦,便趁此小心翼翼地禀了才从宫外递进来的线报“主子,汝阴大长公主今晨一大早便乘车往萧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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