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撕破层云,顺着裂缝的形状倾泄而下,这在卢布廖夫绝对是个稀奇的日子。
    柔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脉,强力驱散着森林上空沉积已久阴霾,迷蒙的雾气纷纷四处退避,钻入见不得的阴暗角落。
    而这里独有的气息渗透出风、水、花香揉杂了树木的生长与腐烂的那份特殊的泠冽干燥,也被蒸腾而起的水汽烘的暖意洋洋。
    阳光透过素色蕾丝花边的窗帘爬上床角,在洁白的毛毯上留下点点星光。
    我打从心底,深深的厌恶着这里的阳光。
    我躲在房间里唯一晒不到阳光的角落,红肿着眼睛下泛着乌黑,惨白的脸色透出丝丝乌青。
    一夜未眠的双眼疲惫的盯着被风拂过而微微荡漾的风铃。这是索菲亚上周末陪我去看医生,在返程的路上突然停下车子为我买的。
    她说在她小时候总想拥有一个风铃,每当风吹过时会响起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但那时,她的父亲觉得会吵到身体虚弱的母亲,就没有同意索菲亚的请求。
    索非亚喜欢风铃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风铃花。风的吹拂会将最美丽的祝福送给自己最想传达的人,传递了来自远方的祝福。
    我不明白,风铃花的另一重花语不是嫉妒吗
    索菲亚那时笑了笑,摸摸我翘起的头发,细心的挽在耳后,“在希腊神话中,风铃花是被太阳神阿波罗喜爱的。但嫉妒开始蔓延,杀戮中溅出的鲜血变开出了风铃花。嫉妒因爱而生,所以需要去原谅。“
    又一个不知甚解的传说,以及匪夷所思的结论。”
    索菲亚还建议我将它挂在窗后,毕竟卢布廖沙的风一向很大,挂在窗外一定会响个不停。
    今天没有风,所以风铃很安静的垂荡在阳光里。
    我抿抿干燥的起了皮的嘴唇,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一步步离开阴暗的角落,走向浸透阳光的窗旁。指尖轻轻拨动风铃的圆管,摇晃着,脆亮的泠泠作响。
    我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我希望能拥有窥视未来的能力。不需要知道十几年或者几百年以后的事情,我对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没什么信心。我只想要看到明天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是否还好好的。如果答案是肯定,这会给我一些安慰和勇气,我需要这些东西来撑过今天。
    其实说到底,我根本没有继续活着的意义。
    我是个再虚伪不过的人,自己同样心知肚明。
    我嘴上说着对占有了别人的人生这件事很愧疚,却没想过什么办法离开这具身体,明明可以试着再死一次或者试着找寻弗洛夏离开的原因,这样多少都会有所收获。但我只是安静的呆着,无动于衷。因为我知道不论弗洛夏是死是活,我都已经真正的死了,我一旦离开了这座身体,我就会永远消失,一丝痕迹也留不下。
    楼梯旋转而下,脚尖踩在台阶上,谨慎的仿佛生出了荆棘,展开了险峻的姿态。
    我表面上心疼弗洛夏的遭遇,可实际上我却享受着她的一切。她的身体,她的身份,还有爱。索菲亚的关爱呵护,安德烈的悉心照料,马克西姆的友好帮助,卡佳的体贴入微我像个吃不饱的贪心小鬼从四处偷窃,无法停下。
    我这样的人有一个恰到好处的词语可以简单的概括。
    伪善者。
    还不止这样。我隐瞒了我已经开始发病的事实,我装模作样地在每一个人面前演戏。我告诉自己,你不过是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让他们对弗洛夏感到失望,他们对你多么的好,你怎么忍心看到他们伤心呢
    这又是一个谎言。归根结底,我想成为温柔、善良、活泼的讨人喜欢的弗洛夏,换个说法,我愿意去扮演那样一个角色,是为了不让他们对于真正的我失望。我害怕他们知道我生病了,而不被善待。因为厌恶而疏离,因为陌生而排斥,因为恐惧而放弃。
    瞧瞧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用善良来隐瞒真实,来说服自己接受弗洛夏的生活,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不断膨胀的对于生存的渴求,即使那玩意儿已经畸形变态,到了破裂的边缘。
    而我所厌恶的阳光,卢布廖夫久违的阳光,将我内心深处的黑暗与肮脏的欲望一齐暴露了出来。我再也不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当做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可也幸好,这样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用再继续讨厌自己去占据别人的人生。
    内心的恐惧像被长时间拉紧的弦,失去了弹性。我的不安、焦躁也在退却,神经也慢慢放松,不再挣扎。
    我感到麻木了。
    我开始对周遭的人事物失去兴趣,不想让痛苦再继续消耗,甚至连歇斯底里的力气都用光了似的,不会反抗,不会哭喊。
    在反复挣扎的末期,是无限的自我放纵。这大概是最后一个难熬的过程了,一次次的质疑自己、厌恶自己,抛弃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我知道,毕竟这样的过程我曾经重复了很多次。
    梅鲁克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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