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柔和, 傍晚的街上热闹更甚,谭振学去酒楼的时候, 谭振兴和谭生隐挑着柴进了城,枯木难寻,两人在山里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砍到两捆柴。

    就是山里杂草茂盛, 两人身上沾了许多草屑,衣服皱巴巴的,看着有点狼狈。有自知之明的谭振兴识趣的不打听放榜的事, 而是绕去集市, 沿街吆喝叫卖, “卖柴咯,卖柴咯”

    哪晓得天不遂人愿, 他不问, 管不住人们想说,无意听到谭家两字, 谭振兴耳朵不受控制地贴过去,越贴越近,越贴越近,猜猜他听到什么, 谭家四人全中举了, 谭盛礼还是案首, 他惊呼了声, 赶紧抬手挡住脸, 生怕被人认出来,到处找地方躲。

    谭生隐“”

    在山里他想了很多,纵使考不上也没什么,潜心读书,来日方长,忽听旁人说他中了,不知为何,心里反而空荡荡的,好像陷入迷雾丢失了方向,见谭振兴挑着柴来回打转,他犹回不过神来,怔怔地问,“谭振兴,我们真中了”

    谭振兴“”中什么中,像他们如此寒碜的举人老爷,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谭振兴偷偷看了眼周围,确认没人因谭生隐的话而注意他们,忙将其拉到角落,边觑视着周围,边小声地说,“是啊,咱们中了,生隐弟啊,你小点声啊。”就他穿的这身衣衫,他是坚决不想承认自己是举人老爷的,寒碜,太寒碜了。

    “为何”谭生隐处在震惊中。

    谭振兴撩起他破洞的衣衫,“你有看过举人老爷穿烂衣服的吗”他是没见过的。

    谭生隐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可能你见过的举人老爷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谭振兴“”好像不无道理,不过,谭振兴斜眼冷瞪,“长幼有序,生隐弟,你在反驳我吗”

    谭生隐“”

    经谭振兴这么打岔,谭生隐清醒得多,听街上的人议论今年解元,他抵了抵谭振兴,“振兴哥,你掐我两下。”

    总觉得不太真实。最后两场考试,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发挥不佳,能撑到最后全靠意志,爹娘对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凭着这份信念,他把能做的题都做了,不知自己会不会晕厥,他连检查都没检查,写在考卷就算完事,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多次想找谭盛礼看看他答的情况,可他连自己答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这样,他竟然中了

    见他高兴得失了神,谭振兴搓搓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咬紧牙,狠狠地,用力地掐向他大腿。

    “啊。”疼痛袭来,谭生隐跳了起来,略微不满地瞪着谭振兴,谭振兴笑眯眯地眨眼,眉间难掩得瑟,邀功道,“怎么样,是不是彻底清醒了”

    谭生隐“”真的,不怪谭盛礼想揍人,摊上谭振兴这样的儿子,没几个人能平心静气地说话,他呲着牙,“振兴哥,你还真的不手软。”

    “你让我掐两下,我不用力怎么行。”谭振兴嘿嘿笑得耸肩,“生隐弟,往后你就是举人老爷了哦,嘻嘻嘻”他也是举人老爷了,他要回家把往日的文章和诗文拿到书铺卖,日进斗金,嘻嘻嘻。

    谭生隐“”

    明明堂堂正正考来的举人,被谭振兴笑得活像花钱买来的,谭生隐揉了揉发疼的大腿,再次疼得呲牙,“先回去吧。”

    刚挑起柴抬脚,手臂就被谭振兴拉住了,谭生隐垂眸,“怎么了”他发誓,以后有的选,尽量少和谭振兴凑堆,还是谭振学举止稳妥些,跟着谭振兴心都飘着的,害怕得很。

    谭振兴眨了眨眼,拍着柴小声提醒道,“得买了柴再回家。”有什么事,今天做完,免得明早再出门卖柴,举人老爷卖柴,多丢人啊,他从没见过。

    如此,两人倒真沿着街叫卖,不过谭振兴全程捂着脸,只露出双黑漆漆的眼珠到处张望,看到读书人就猫着腰侧身躲开,心虚的模样看得谭生隐无语凝噎,他们不出门应酬,除去巴西郡的读书人,根本没人认识他们,谭振兴这样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就奇了怪了,谭振学端方持重,谭振业圆滑世故,作为两人兄长,怎么会是这种不着调的性子,他扯了扯谭振兴衣衫,咬着牙提醒,“不用遮遮掩掩的,没人看你。”

    “那是我遮掩得好。”谭振兴自信道。

    谭生隐只能由着他去了。

    帝师后人,真的非同凡响,谭生隐尽量和谭振兴保持几步距离,以免被人当成不正常的人。有谭家人在,尚且能压制住谭振兴心底的滑稽感,就他,谭生隐是做不到的。

    终于,在岔口时,他们的柴被收摊的摊贩买了,谭生隐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本以为谭振兴能正常点,结果拿钱后,谭振兴欢呼跳脚,揣进钱袋子里,拉着他就尖叫着往前跑,活像醉酒的疯子。

    谭生隐“”

    “大哥自幼受父亲教诲,深入骨髓,行事颇有父亲风格”犹记得离开惠明村时,谭振业这般和他说的,快两年了,每每想起这话,始终无法将跳脱任性的谭振兴和克己复礼的谭盛礼联系起来,他们父子两到底哪儿像了啊。

    两人欢呼雀跃的步伐像极了放出笼的鸡,昂着脑袋,抖擞着翅膀往前冲,街上的摊贩好笑,不禁大声喊,“公子,你数数铜板啊。”

    银货两讫,别明天回来找他说钱不对。

    然而回答他的是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谭振兴拉着谭生隐狂奔,穿过集市,直直进了平安街。喧嚣散去,四周静谧,唯有棺材铺的哭声响起,只看谭振兴双手撑着腿,大口大口喘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狂放的笑声如钟鼓,细听还有回音。

    谭生隐“”

    “生隐弟,听到没,中了,咱们都中了,哈哈哈哈”

    谭生隐凝眸,“振兴哥不是早就料到了吗”还没进考场,谭振兴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中,如今这结果,意料之中而已,他高兴没什么,谭振兴这般有点说不过去。

    就这笑声,被谭盛礼听到就是挨打的份儿。

    谭振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连连,“不,我没料到,我没料到你也能中,生隐弟,我是为你高兴。”

    谭生隐“”

    兀自在街上平息了喜气,两人这才进巷,巷子里静悄悄的,偶有谁家炒菜的香味飘进鼻尖,谭振兴深深地呼吸口气,欢喜地进了自家院子,“父亲,父亲。”直直奔去上房,报告这个好消息,“咱们都中了。”

    谭盛礼在抄书,白天弄脏的那页不能要了,他重新抄,刚抄半页,谭振兴亢奋洪亮的声音就飘了进来,他看了眼旁边练字的乞儿,注意到他的目光,谭振兴放轻了脚步,走到桌边,喜上眉梢道,“父亲,我们都中了。”

    “报喜的官差来过了,你先打水收拾收拾,完了去书房。”谭盛礼语调平平,完全没有得了解元的得意。

    见状,谭振兴笑脸微收,毕恭毕敬道,“是。”

    霞光散去光泽,天空变得灰白,进到书房的谭振兴瞬间被书桌上的新衣吸引了去,他悄悄瞄了眼窗外,谭生隐去了上房,看情形,两人约莫会聊会儿,他很想展开衣服看看,然而又怕,心痒难耐的在屋里踱来踱去,半晌,听到道低沉的声音,“看看吧,给你买的。”

    谭振兴回眸,就看谭盛礼站在门口,脸庞隐匿在昏暗中看不太真切,他喉咙滚了滚,“父亲送我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站在桌边,有点不敢动,但听谭盛礼嗯了声。

    谭振兴不好意思了,“其实不用的,儿子儿子不讲究衣着”

    书房没有掌灯,借着窗外灰白的光,谭盛礼望着那张明明喜不自胜却硬生生忍不住的脸庞,放缓声道,“既是不喜欢”

    “喜欢。”谭振兴忙不迭打断谭盛礼,“喜欢,不能再喜欢了。”

    梦寐以求的牡丹花衣服啊,怎么会不喜欢,等不及明日,谭振兴抱着衣衫就急急回屋换上,出来时,整个人如改头换面般洋洋自得,不管天色,硬是找借口要上街,谭盛礼难得的好说话,出门前还提醒他早点回来,俨然慈父做派。

    谭振兴心里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儿怪,抚摸着胸前的牡丹花,眉开眼笑的出了门,到街上,碰到归家的谭振业,谭振兴大步上前,拽拽衣衫,摸摸牡丹花,一脸我穿新衣服了你快称赞我的表情。

    谁知,谭振业却是像看怪物的眼神,狐疑出声,“大哥”

    “嗯,三弟。”谭振兴抬着头,垂着眼看谭振业,“你大哥我,今天起就是举人了。”

    谭振业“”怕不是皮痒又想挨打了。见谭振兴不住地抚摸着胸前,他想忽视那朵娇艳的牡丹花都难,配合地问,“父亲送你的”

    微风徐徐,谭振兴身形笔直,“是啊。”怎么说他也是谭家的长子,谭家的门面,不能寒碜了。

    谭振业若有所思,“大哥可知你的排名”

    “排名不分先后,能中就行。”只要能中,管他什么名次,谭振兴咧着嘴,笑得好不得瑟。

    “生隐倒数第二”谭振业道。

    谭振兴啧了声,惋惜道,“生隐弟在考场染了风寒,能上榜已属万幸”倒不倒数无所谓。

    最后句话没说完呢,就听谭振业说,“大哥倒数第一。”

    谭振兴“”倒数第一,他竟然是倒数第一,谭振兴圆目微瞪,反手指着自己,“我倒数第一”怎么可能,再差劲也不可能比谭生隐差啊。

    谭振业的意思是告诉他,他连生病的谭生隐都不如吗倒数第一谭振兴脸上绷不住了,再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像穿了件滚烫的铁甲,烫得他脸颊通红,倒数第一啊,他如果穿这身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啊

    他不死心地确认,“我真倒数第一”

    “大哥若不信去街上问,外人都知谭家四人中举,父亲解元,二哥第四,你们倒数。”

    谭振兴“”倒数,他怎么就是倒数呢,父亲明明说他没问题的。仔细想想,父亲的话好像没问题,倒数也是举人啊,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扁着嘴,快要哭了,谭振业心领神会,“大哥要哭就哭吧,周围无人,不会有人嘲笑大哥的。”

    谭振兴“”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没心情逛街了,他转身回家,他默默脱下衣衫,叠整齐后抱到谭盛礼房间,排名不好,他受之有愧,况且谭振学都没有,他有什么资格穿新衣服。他心情不好,饭桌上闷闷不乐的,乞儿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不解,待吃过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家祭无忘告乃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芒鞋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芒鞋女并收藏家祭无忘告乃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