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地问, “这位兄台, 敢问唯有读书高高在何处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我们兄弟四人坦荡磊落, 何来丢脸之说”不等那人回答, 他又道,“即使丢脸, 丢的也是我家族的脸, 与众位有何干系啊”

    养家糊口是男儿的事儿, 读书费钱,如果不想办法贴补家用, 用不了多久, 他们就得沦落街头,男儿顶天立地,若不能供父母养妻儿,又以何处身离世,对方之言,既不孝又愚昧,他打量着面前的几人, 纵然衣着华服,仪表堂堂,但难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气质,况且出门穿得人模人样, 在家没准怎么寒碜呢,嫌他们丢脸谁丢脸还不好说

    他沉着眉,面庞冷峻,“还望几位为在下解惑”

    仗着读过几本书就敢对他们品头论足,得亏他性格好,今个儿如果是罗氏,扯着嗓门就破口大骂了。

    街上行人匆匆,好事者纷纷驻足围观,几个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说话的读书人更是脸色泛青,气冲冲地走了。

    见状,谭振兴轻蔑地挑了挑眉,斜着眼看其他人,剩下的人被他眼神看得火冒三丈,直问,“请问兄台哪里人士”

    谭振兴顿生警觉,莫不是学问不精答不上这个问题又想去家里告黑状,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磨牙,按耐住骂人的冲动,不情不愿的拱手作揖,语气瞬间好转,“好说,好说,在下不过想与诸位探讨学问而已,何须往心里去。”

    几人“”

    “明日醉仙楼有诗会,兄台可去”看谭振兴彬彬有礼,几人不好真在街上闹开,想着邀请去诗会,用读书人惯用的方式解决。

    结果,谭振兴不接招,温声回答,“不去。”早上挣钱,下午和晚上要读书写功课,从早到晚并没应酬的功夫,不是他吹牛,他看过酒楼外悬挂的诗文,沽名钓誉的多,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可不想为了那样的人浪费时间,他是要踏踏实实做学问的。

    至少,在没有儿子继承他遗志前,不可碌碌无为荒废度日。

    看他油盐不进,几人面色不佳的走了。

    待他们进了书院,谭振兴重重松了口气,随即又跺脚,“什么人哪学问不如人就回家多看书,打听我们底细想告状,幸亏我聪明不上当,你们说我没说错话吧。”

    街上有人看着,谭振业不欲多聊,“咱们走吧,莫让人看了笑话。”

    “刚刚我没说错话吧”谭振兴不死心,又问。

    “没有。”谭振业笃定道,“大哥进退有度,做得很好。”

    街上的书铺藏书少,多是书院举人老爷的文章诗文,还有字帖,谭振业问了价,贵得谭振兴心窝直颤,劝谭振业,“近日就不买书了罢,这么贵,咱们哪儿有钱啊。”进绵州后,谭盛礼都不经常买书,要么自己抄,要么看书铺的,像外边流传的文章诗文,谭盛礼从来没买过。

    在郡城时,谭盛礼会研究府试县试的考卷,在路上亦有给他们看前两年乡试案首以及排名前四的文章,进城后提也不提,为何啊,不就太贵了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谭盛礼为何日日抄书,怕也是为了卖钱。

    离开郡城时,谭盛礼备的纸和墨消耗得差不多了,买的话,又是笔不小的开销。

    绵州学风浓厚,书价高,对他们这种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极为残酷,看谭振业盯着字帖移不开目光,谭振兴问,“三弟想买”回家请父亲写不就行了。

    “不是,看看而已。”谭振业收回视线,“我们先挑水卖吧。”

    谭振兴和谭振业会被街边事物吸引,谭振学和谭生隐是完全不为所动,两人多聊都是文章功课,跟着谭盛礼,谭生隐进步最大的是诗,然而进城后,他感觉自己坐井观天了,其他人的诗都不在他之下,因此有机会就像谭振学请教,还有算学,尽管谭盛礼讲得明白,做功课时总会忘记,在书房谭振学有自己的事做,他不好多打扰,早上出门就是最好的时间,两人趣味相投,甚少管旁人。

    挑着水,谭振兴说哪儿就往哪儿,没什么主见。

    但今天感觉走得有点久,两人抬头望了好几回,谭振兴在前卖力吆喝讲价,谭振业到处张望观察,六桶水,半个时辰都没卖出去。

    最后,谭振兴做主领着他们进巷子,围着巷子走了许久,总算将其卖出去了,以为走得远能卖个好价,谁知听他们是外地口音,人家只肯给两文钱一桶,谭振兴接受了,给钱时故意说铜板不够,要抹去两个铜板,谭振兴不让,十个铜板只卖五桶水给她,结果人家说不买了,去买其他人的水。

    谭振兴差点没被气死,世上怎么会如此抠门奸诈的人,真是涨见识了。

    最后没办法,还是把水卖给对方。

    结果,连续几日都有类似的事发生,十个铜板六桶水,不答应人家就不买,气得谭振兴整天垮着脸,功课里都透着戾气,谭盛礼问了问,知晓缘由后不曾多说,谭振兴却觉得他在发愁,因为他发现谭盛礼晚上睡得更晚了,说实话,他心里也不好过,不仅仅是挣不到钱,还有谭振业,谭振业不知被什么迷了眼,常常去书铺问价,从文章,诗册,字帖,每家铺子每家铺子的问,弄得整条街的都以为他们穷得买不起书,而卖水就是为买书的,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街边的乞丐。

    不对,连乞丐都不如。

    因为父亲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乞儿,父亲教乞儿认字,写字,将他视为自己的学生,疼爱或苛责,都不是这种可怜带着轻蔑的眼神。

    谭振兴不忿,可又无力改变什么。

    几日下来,心情越来越低落,吆喝时心不在焉有气无力的。

    谭振业和他说,“大哥,咱们慢慢走,不着急的。”

    除去他们,书院周围卖水的还有几拨人,去晚了卖不出去怎么办,念及此,谭振兴打起精神,“怎么不着急,晚了就被别人抢生意了。”

    为了挣钱,他们起得越来越早,但无论多早,来时就有人推着板车沿街吆喝了,谭振兴觉得当时没买这片的宅子是对的,这片风水不旺他,他们往前走了几十米距离,听到不远处果然有人吆喝着,“卖水咯,卖水咯。”

    不多时,车轮咕噜咕噜声由远及近,谭振业放下桶走了过去,不知与那两人嘀嘀咕咕什么,两人先是满脸茫色,然后不住地点头,表情丰富得很。谭振业能说会道,交友广泛,但凡他想聊,遇到谁都能聊许久,好比这卖水的,次次遇到,谭振业都以礼相待,和善非常,哪怕被人抢先两步卖了水他也不生气。

    皆为生活所累,互相包容体谅吧。谭振业的原话。

    此时看谭振业和那两人相谈甚欢,谭振兴胸口堵得更为难受,好在这次两人比较识趣,推着板车掉头走了,谭振兴问,“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谭振业惜字如金,“大哥,你后背还疼不”

    “怎么了”

    “你挑水,我来卖吧。”

    之后,谭振业张嘴吆喝,他声音低沉好听,进巷子不到片刻就有人走了过来,两个手挽着手的妇人,穿着牡丹花色的袄裙,扭着腰肢,浓妆艳抹分外隆重,“请问这水怎么卖呀”

    嗓音细腻,腻得谭振兴浑身起鸡皮疙瘩,谭振业脸上没什么表情,“五文钱一桶水。”

    不说两人如何惊讶,谭振兴惊得差点没站稳,五文一桶,怕不是卖宅子挨的打不够重,谭振业怎么敢啊。

    “五文钱莫不是欺负我们妇人没见识,什么水能卖到五文钱啊。”其中脸上腮红红如血的妇人轻嗤了声,“你们究竟是不是诚心做买卖的啊。”

    谭振业不疾不徐,“周围人都卖这个价”

    妇人翻白眼,声音不复刚刚中听,“谁卖这个价了我在这条街住了几十年还不知水能卖这么贵的。”

    “我问人打听过了,其他卖水人都这么卖的。”谭振业从善如流,神色极为坚定。

    妇人皱眉,上下端详着谭振业,“我看你穿着老实,不想满嘴谎话,走走走,不买了。”

    谭振业颔首,礼貌地侧身让两人先行,随后继续往巷子里走,又有说买水的,谭振业报价后,人人都瞪大眼露出凶狠的表情,骂他们低贱如奸商,谭振业悉数受之,并不与其争执,到了户朱红色铁锁门前,走出个体态丰腴的大娘,谭振兴记得前几日她买过他们的水,夸水甜来着,看是他们,直接要他们帮忙挑进灶房,谭振业解释水价涨后,老脸顿时拉得老长,张嘴就说他们欺负人,明明十文钱六桶水的价格,怎么贵了那么多。

    边骂边跺脚,谭振兴感觉地都在震动。

    生怕大娘扑过来打人,他识趣地退到后边,听谭振学给谭生隐讲九章算术。

    就剩下谭振业岿然不动地在那站着,他面上冷静,徐徐解释,“我也不知,旁人说长安街早已是这个价了,近日有口井干涸不少,再往后,约莫还得涨价呢”

    谭振业面露无奈,谭振业拱手,转身准备走人,大娘急了,“走什么呀,罢了罢了,再贵也得喝,三文钱卖不卖。”

    “这不合规矩,旁人与我说了水价,我如果低价卖给你们,让他们怎么做,卖低了不划算,卖高了遭人骂,不好。”谭振业从容镇定,丝毫不接受讨价还价,大娘又怒了,“三文钱还不卖,你这水卖不出去三文钱都挣不到。”

    谭振业自始至终还是那句,“不合规矩。”

    大娘又用那招,“成,不卖就不卖,我就不信我三文钱买不着水了。”话完,双手环胸,神气地扭过了头,冷嘲热讽道,“卖价再高又怎样,卖不出去看你们怎么办”

    谭振业笑笑,仍然不松口,谭振兴有点心动,但怕坏了谭振业的事,忍着没吭声。

    离开后,谭振兴憋不住了,“三文钱卖给她吧。”

    “不好。”谭振业道,“说好的价不能坏了规矩。”

    去到下一家时,谭振业先解释水价涨了,毫无疑问又被骂了顿,继续去往下家,大概走了两条巷子,挨了不知多少骂,谭振业改了主意,要他们去对面街的巷子,谭振兴他们不懂,老老实实跟着,本以为上午就在挨骂中度过了,谁知那户人家脸色虽不好看,但买了水。

    六桶水,全部买了,且没有少半文钱。

    谭振业数钱时,谭振兴心痒难耐,手指控制不住的颤动,连日来的郁气总算在铜板的碰撞声中消失了。

    挑着空桶走在路上,谭振兴如在云端,轻飘飘的,心情美妙,再碰到推着板车卖水的汉子他都和颜悦色不少。

    唯有结束讨论的谭振学面露担忧,尽管他不知为何会这样,但隐隐感觉和谭振业有关,如果被谭盛礼知道,四人都得遭殃这时,谭振业突然走向推板车的汉子,拱手道谢,“谢谢两位告知我涨价的事儿,要不然我们仍然被蒙在鼓里呢”

    汉子忙拱手,“哪儿的话,公子严重了。”

    听双方对话,谭振学疑心更甚,问谭振业,“是他们和你说的”

    “是啊,咱们初来乍到不懂物价,长安街和书院街乃绵州最繁华的地段,每桶水五文钱,前几日那些人看我们年轻没经验,故意压低价格。”谭振业慢慢解释。

    谭振学仔细盯着谭振业看,谭振业坦然无惧,旁边的谭振兴跺脚,“我就知道她们故意欺负我们,多亏两人据实以告,要不然咱们不知会被瞒到什么时候。”

    经谭振兴打岔,谭振学没有再想,彼此非亲非故的,人家不提醒你乃情理之中,好在往后不用继续受人蒙蔽了。

    每桶水五文钱,算下来和之前挣的差不多。

    因着是小事,回家后没有和谭盛礼说起,谭盛礼问他们见闻,他们说起此事,谭盛礼耐人寻味的看了两眼谭振业,没有说什么,“过两天有进士到绵州书院讲课,你们如果感兴趣就去罢。”

    谭振兴难掩激动,“真的能去吗”

    “师学有异,讲授不同,异学有利人之涵养,去瞧瞧吧。”谭盛礼温声补充,“那日我也去。”

    少有谭盛礼也感兴趣的课,谭振兴愈发认为进士老爷了不得,翌日再去书院街卖水打听进士老爷的情况,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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