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兴踉踉跄跄的夺门而出, 背影急切, 看得谭盛礼手痒又想揍人,半晌, 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继续写批注,谁知, 刚拿起笔, 就听东厢房传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 哭声颤栗,震耳欲聋,惊得他手抖,不小心落了一滴墨在纸上

    谭盛礼坐着未动,哭声持续了片刻戛然而止, 随即,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汪氏扶着谭振兴进屋,汪氏神色凄惶, 不知所措,进门后跪地不起, “父亲, 相公他知错了, 院试你就让他去吧。”

    她手里还捏着针线,针扎着手指,血染红了灰色的丝线,她却恍然不知, 谭盛礼叹气,柔声提醒两句,汪氏茫然不知地低头,将受伤的手藏在衣袖下,低头不语。

    谭盛礼问她,“他与你说清楚了”

    汪氏磕头,“儿媳明白。”她出身低微,又生不出儿子,谭振兴想和离无可厚,娘家两个嫂子生不出儿子,她娘日日甩脸色,唆使哥哥休妻,娘家人如此,何况是重子嗣的谭家,汪氏道,“是儿媳不争气。”

    她如果生的是两个儿子,谭振兴就不会嫌弃她了吧。

    “父亲,你让相公去吧。”科举关乎着谭振兴的前程,汪氏不敢耽误了他,至于和离,谭振兴发誓以后再不提,相较娘家嫂子,她该知足了。

    谭盛礼紧紧皱着眉,眉间皱出几道深邃的褶子,似有困惑,似有不解,“你不怨恨他”要不是他偶然察觉他行为有异,待院试过后,事情闹开,汪氏如何自处

    汪氏歪头,看向泪水模糊脸庞的男人,“不恨。”夫妻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她爹娘年轻时经常打架斗殴,不也相伴到老了吗

    “你不惭愧吗”谭盛礼眼神锋利地扫过地上跪着的谭振兴,“得妻如此,你还要怎样”

    谭振兴缩着脑袋,讪讪地望着地面,他心里惭愧,竟不知汪氏如此宽容大度,换作自己,定是只求玉碎不求瓦全的,胸襟比不得妇人,他惭愧,“父亲,儿子知道错了。”

    “看在你媳妇的面上我这次就放过你,再有下次”剩下的话还未说完,谭振兴就急忙保证,“不敢了不敢了。”

    “起来吧。”谭盛礼对汪氏道,“日后振兴若再犯浑,你与我说,你是我谭家明媒正娶的长媳,谁都不能越过你去”

    汪氏心头惶恐,她出身乡野,大字不识,撑不起谭家长媳的门面,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谭盛礼看出她心中所想,道,“谭家还差不肖子吗与其被他们活活气死,不如生几个贴心的女孩你尽管挺直了腰板,谁要敢说闲话,你让他来找我”

    汪氏眼热,声音略微哽咽“父亲”

    “二丫头好像在哭,你回屋瞧瞧吧,至于振兴”谭盛礼懒得多言,“去书房吧。”

    经过汪氏这件事,谭盛礼想起那日他去刘家接谭佩玉,谭佩玉是否也如汪氏这般,认为无子傍身便心虚气短,被丈夫无情抛弃连憎恨的勇气都没有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儿郎,为何遇事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呢

    谭家已经有那样的例子,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院试前,谭盛礼特意去书铺想买本适合女子看的书,奈何翻遍书铺都不曾找见,倒是有两册话本子揭示的道理发人深省,汪氏不识字,谭盛礼让谭佩珠教她,读书明理,不仅限于男子。

    等谭佩珠她们把话本子看完,正好是院试了,郡城建有专供院试的场地,房屋两排,中间隔有十米宽的长廊,监考官来回巡视,若看谁东张西望意图作弊者,当场拖走,取消考生资格。

    参加院试的童生远比府试多得多,天不亮谭盛礼他们就出门了,黑漆漆的街上,多是提着灯笼往考场去的人,成群,叽叽喳喳聊着背书情况。

    “今年人真多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清楚,不过半个月前,我托同乡秀才以他的名义请学政大人指点我写的诗,学政大人说不错呢。”

    有人羡慕,“得学政大人称赞那就是没问题了,我也托了关系”

    “结果如何”有人殷切地问道。

    “哎别提了,花了五百文银钱还是没成,听说学政大人不是谁的文章和诗都看的。”学政大人开课,秀才们蜂拥而至,多的是花心思攀关系的人,学政大人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谁的文章都看,据说只看他欣赏的几位秀才递上去的文章。

    语落,旁边人道,“你定是被人骗了,学政大人性情宽厚,不以亲疏关系论人,不以才学深浅论人,凡是学生们递上去的文章,他都会点评。”

    “不会吧,那人与我说”

    读书人汇聚郡城,都盼着让学政大人指点几句,免不了有人动了歪心,故意骗外地读书人银钱,也就心思单纯的才会上当,其余人摇头,略有同情地安慰他两句,说说笑笑地往前走了。

    不长的街道,走着走着,读书人们自主分成了阵营,被学政大人称赞过文章的考生们谈笑风生地相约而去,信心不足的考生们唉声叹气往前走,还有被骗了钱愤愤不平的考生们无精打采的背影,众人神态大不相同,看到他们,赵铁生偷偷瞥了眼谭盛礼,感觉谭盛礼说的有道理,诗文和杂文不会难,难的是贴经墨义。

    如若不然,这场院试对许多人都不公平,被告到上边,学政大人会受牵连。

    清晨笼罩着雾气,脸颊润湿,注意到赵铁生的视线,谭盛礼抿唇微笑,“赵兄可有把握”

    赵铁生但笑不语。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考场离得远,到考场外的空地时天光已隐隐泛白了,前边黑漆漆的尽是人头,衣着不同,年龄不等,赵铁生看到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考生,那人驼着背,头发花白蓬乱,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翻书,赵铁生不禁想到自己,感慨出声,“若岁月待我们宽容些就好了。”

    从黑发到白首,唯有岁月知晓他们勤学苦读,不曾荒度过,世间人多勤奋,唯岁月残忍,不肯给他们实现抱负的机会。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谭盛礼看清了老人的面容,内心震动,约古稀的年纪,历经风霜的脸皱纹深邃密布,身材瘦削,如严冬枯木,毫无生气,头顶丝丝银发,仿佛寒冬厚雪覆盖,他低低长叹,“岁月虽不饶人,但其坚韧的意志历久弥新”

    东边,太阳徐徐上升,雾气散去,露出考生们清晰可见的面庞,院试共考四场,翌日清晨交卷,提前交卷者能离开,否则只能待在号房,晚上趴在桌上休息,就谭盛礼所知,约莫整个西南才如此,在文风盛行的江南,院试便为考生们备了木床被褥,考生能像在家时躺着睡,但西南偏僻,衙门没钱,连这考场都是几十年前建造的,随后不断地修葺翻新,根本挪不出多余的钱请工匠造床。

    院试这几天是无比煎熬的,谭盛礼和赵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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