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 一代狩猎计划,综合评分最高的四名幸存者,分别是秦策、凌橙暮、常肃和观月绫子。

    按照规定, 这四人将被植入真晶芯片, 抹去记忆, 送到校练场去集训五年, 然后接替成为下一任监察局首席。

    但奇怪的是, 本该接任信息官的观月绫子,最后却被送去了灵异系统, 理由是能力不够平均,单方面天赋极高, 更适合测试新系统。

    五年后,首席换任。

    那也是身为信息官的许霄,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三位新同僚。

    控制中心一楼的会议厅,他站在门口, 看到他们穿过那道长长的走廊,并肩走来。

    制服笔挺, 神色淡漠,气场冰冷,仿佛没有感情的执行机器,是系统最满意的样子。

    但其实不是。

    日后相处久了,许霄才知道,原来他们只在表面上做着全套的戏码,骨子里却流淌着和自己一样叛逆的血。

    他们绝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工具人。

    教官常肃,长了一副铁血硬汉的外表, 一拳能把沙袋击穿窟窿, 偏偏有颗善待万物的心。

    这位哥的人生理想, 是跟知交好友们当邻居,闲时可以互相串门,一起吃辣条啃鸡爪,喝酒或者聚众打牌。

    执行官秦策,文武双全,禁欲系冰山美男子,一年365天几乎没个笑模样,话也很少。

    但他出去执行任务,不管去哪个平行空间,多多少少总爱带点小玩意儿回来,起初许霄以为他有收藏癖,后来才发现他是为了哄监狱长高兴。

    果然,禁欲冰山都是给外人看的,对喜欢的人照样闷骚。

    监狱长凌橙暮,首席里唯一一名女孩子,刚满21岁,好抽烟好收集兵器,玩世不恭大美人。

    许霄了解,她一直对监察局意见很大,局中四处布满的监控,不收音只观测画面,所以他经常看见她站在各处监控范围内,面无表情对着摄像头骂闲街

    他查过她的资料,当初被选中参加狩猎计划之前,她曾是斗兽场系统年纪最小的测试者。

    斗兽场系统,顾名思义,是模拟古罗马奴隶角斗取悦贵族的系统,里面的贵族是nc,玩家是奴隶。

    从12岁到15岁,她始终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挣扎磨砺,故而后来才能在竞争惨烈的狩猎计划中活下来,还能获得综合高分。

    没有人理解她经历过些什么,在同龄小姑娘还在享受青春时,她已经视鲜血和杀戮为常事,鬼门关都走了上百回。

    命运从来是不公平的。

    可真正内心强大的人,纵然身处黑暗,也并不会甘心堕入黑暗。

    她仍旧信仰自由,向光而行。

    二

    关于春夏秋冬四个人入狱的问题,靳夏和沈秋来得比较早,是在凌橙暮任职的第一年就来了,而郑春和文东,则是第二年年初才来的。

    按照监察局的规矩,监狱长拥有关押和审判的权力,一旦审判结束,给犯人正式定罪,即可签署文件,将犯人发配服刑轻者去难度系数较高的竞技系统做长期任务,重者去极地系统受苦。

    审判的最长期限是两年,即犯人最多可在时空大狱滞留两年,期限一到必须立刻服刑,否则监狱长也要遭受失职惩罚。

    经资料记载,凌橙暮在任两年零一个月,总计760天,始终延长审判期,没有给狱中任何一名犯人正式定罪。

    但每一名犯人的档案,她都会仔细看。

    “靳夏,23岁,无视规则,杀害同局玩家,故意破坏灵异系统秩序。”她很随意地将档案夹往桌面一扔,饶有兴致挑眉,“性质还挺严重的。”

    靳夏就坐在对面,隔着一扇特制的玻璃,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

    他面无表情“啊,还行吧。”

    “我看了整场游戏的空间回放,最后剩下的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你一监狱长也这么八卦无不无聊”

    凌橙暮轻巧地勾了唇角“那姑娘的记忆,已经随着你入狱一并抹除了,她不会再记得你,你不后悔吗”

    靳夏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真想保护一个人,谁会考虑后果她不记得我最好,记得了反而累赘。”

    凌橙暮点点头“很好。”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

    那时的靳夏莫名感觉,这位监狱长,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古怪一点。

    却也稍微的,更温柔一点。

    “沈秋,24岁,破坏总控制室,连杀十余名关键nc,使得整个赛车系统运行瘫痪,并有拒捕和暴力袭击执行官的重罪情节连执行官也敢打,是个狠人。”

    沈秋当初头发比现在长一点,都快遮住眼睛了,颓废阴郁,搁哪看都像极了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制造混乱的那种。

    他闻言冷哼“如果那姓秦的不带枪,我早就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你们这些监察局走狗,都对自己的实力特别自信是吧”

    凌橙暮倒也没生气,她平静反问“其实你就算不反抗,那一场任务也是必胜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反抗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继续苟延残喘,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让这狗系统来判定输赢。”

    “但你反抗失败了。”

    沈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锐光摄人“无所谓,至少我认为自己成功了,要杀要剐你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凌橙暮笑了“好啊。”

    她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照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很久之后,记忆被部分抹去的沈秋,仍能在梦里模糊忆起这一幕。

    年轻的监狱长将手搭在他肩头,眼神坚定,是银河深处最明亮的星光。

    可惜当年,他还不懂那眼神的含义。

    时空大狱每个月都有一次放风机会,放风地点在紧挨校练场的禁武场。

    凌橙暮通常搬把椅子坐在那边,名义上是对犯人们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实际上却是进行叛逆的精神交流。

    没关系,反正除了审讯室和四位首席的办公室,监察局的一切监控都只摄录画面。

    于是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犯人们接二连三地来,均以最沉痛自省的表情,说最不着调的胡话。

    “监狱长,饭里什么时候才能多点肉犯人也有情,犯人也有爱,犯人也不想光吃菜。”

    “行了别废话了,五千字申报论文我昨天刚提交局内审核,能通过的话下周就有肉了。”

    “监狱长,有希望整点酒来喝吗”

    “我想喝都他妈得偷偷摸摸,你可能需要电击清醒一下。”

    “监狱长,春夏秋冬那四个人又打架了,我们劝架还挨了两拳。”

    “那就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去劝架,他们又打不死。”

    难得有一次严肃正经的谈话,是在第二年年底时,从来只远远站着的沈秋,破天荒主动走到了凌橙暮面前。

    郑春、靳夏和文东看见了,还以为沈秋要寻衅找茬,赶紧也都围了过来。

    凌橙暮正摆弄着自己的肩徽,她懒洋洋抬起头来,挺纳闷地打量他们。

    “有事儿啊四位我这不负责调解矛盾,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占理。”

    “没打架。”沈秋一瞬不瞬注视着她,“我听到你那天和秦策的谈话了,我们这些人,如果两年仍没被定罪发配,你身为监狱长也要承担责任”

    她也不在意,仍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监察局内部规定的问题,怎么你还挺操心的”

    “我自己拼命归自己拼命,从不干那连累人的事。”

    “我说你连累人了”

    靳夏闻言有点着急了“监狱长,该怎么罚怎么罚,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您可犯不着为了我们担责任。”

    郑春和文东也点头“大不了您稍微费点心,把我们几个发配到同一系统去做个伴,我们就能念着您的好。”

    凌橙暮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犯错的玩家才要被定罪发配,你们没错,我怎么定罪”

    “什么”

    “我说,你们并没有做错。”她向后靠在椅子里,一字一句重复,“那些反人性的系统根本就不该存在,你们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勇气可敬,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春夏秋冬四人都愣了。

    许久,沈秋才难以置信地追问“你从不认为我们有错你是监狱长,你的职责不就是审判吗”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凌橙暮说,“身份是身份,良心是良心,随意处决你们,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那你”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受罚,反正我也等不到那天了。”

    靳夏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不到了”

    她笑着看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叮嘱。

    “下个月的放风日,一旦听到警铃响起,你们四个立刻带着全体犯人往校练场的方向撤退,到了那,自然有人教你们该怎么做。”

    “那你呢”

    “我有正事。”她想了想,又很愉悦地补充了一句,“期待已久的正经事。”

    春夏秋冬甭管性格脾性如何,其实都算是心明眼亮的通透人,听她这话多少也懂了。

    “监狱长,你你要造反”文东声音有点发颤,他脸色极难看,“你有把握吗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凌橙暮眉梢微挑“你们当初在各自系统兴风作浪的时候,想过失败的后果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抓到这来了”

    “”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活三十天跟活三十年没什么区别,我是你们的监狱长,理应做个表率。”她放下茶杯,语气非常坦然,“赢了是先行者,输了是殉道者,没什么可怕的,问心无愧就好。”

    “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看看真正自由的那一天。”

    三

    作为实权并列的局内首席,赶上多事之秋,如果各平行空间需要逮捕的犯人太多,执行官忙不过来,监狱长偶尔也要去执行一下任务。

    大约是任职的第二年年中,凌橙暮和秦策一起,前往镇压了其中一处平行空间的玩家暴乱,共计逮捕三十九人。

    结果谁能想到这三十九人里面,还有俩特年轻的孩子,男孩十八九岁,女孩只有十五六岁。

    “这俩孩子扣下吧,不用送去时空大狱了。”她说,“直接送校练场,让常肃想办法和许霄交涉,植入真晶芯片瞒过系统,就装作局内成员接受训练。”

    秦策阖目叹息“真的决定了”

    “嗯。”

    “行。”他说,“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随你喜欢。”

    凌橙暮似笑非笑朝他投去一瞥“怎么,和我共事觉得很辛苦”

    “也不算很辛苦。”

    “说实话,看见那俩孩子,我总难免去想,咱们像他们一样年少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

    可惜记忆是空白的,想回忆也无从回忆,徒增烦恼罢了。

    秦策侧眸看向她,神色沉静,一言不发。

    那支雕刻凌霄花的桃木簪子,仍插在她发间,衬着如墨发丝,色泽温润。

    那一对少年少女,就是后来的伍时玖和陆零。

    年少相识,彼此陪伴,凭着一腔热血执意抗争,只为了不必再这样被操纵着,活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索性他们遇到的是凌橙暮,又受常肃教导,逐渐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原则与信念,都是能够传承下去的。

    当初时空监察局那一场动乱,陆零也是知情者,他提前将伍时玖送进了时空通道,想的是先把她保护好,自己愿意跟着哥哥姐姐去赴死。

    但凌橙暮没同意,她了解了他的决心,却交给了他另外的使命。

    “及格,真不走吗”

    “不走,监狱长,我哪也不去。”

    “好,那我将来要是死了,你可以接替我的位置。”

    所以最后,陆零成为了继任监狱长,并与执行官秦策,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合作共事。

    他忘记了一切,唯有曾经的少年意气从未磨灭,等待着被时光再度唤醒。

    我们终将重逢。

    四

    许霄从十五岁开始担任信息官,至监察局动乱那一天,刚好整十年。

    关于信息官的秘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时空监察局首席成员,每十五年一轮换,不同时期选拔标准不同,这一届的标准,是一代狩猎计划的优胜者。

    表面上,是取综合得分最高的前四位,但事实上只取了前三位,第四名的观月绫子,被送去了灵异系统。

    因为信息官采取世袭制,不计入轮换规则。

    时空监察局的元祖创始人,是许霄的曾祖父,及其带领的高精尖技术团队。

    后来许霄的祖父和父亲依次继承了这个位置,完全依从于曾祖父的理念和意志,继续掌控着各个分区系统的运行。

    许霄是第四代信息官,不同的是,他的理念与长辈发生了分歧。

    对于许霄的父亲来讲,许霄那套自由与和平的理论,完全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实施叛逆之举。

    他因病只活到了四十五岁,临终前意识到自己无法将儿子的思想扳回正轨,无奈之下,强行给许霄也植入了真晶芯片,并撤掉了许霄作为新任信息官的一部分权限,以免许霄将来生出异心,直接毁掉监察局上百年来创立的基业。

    狩猎计划的设想,最初也是他提出的,并将程序录入了总系统,每十年重启一次,优胜者经历五年特训,刚好赶上首席成员十五年的换届时间,从此固定选拔方式。

    许霄无权取消狩猎计划,尽管狩猎计划的存在,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甚至是泯灭人性。

    然而他也并未因此放弃,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属于自己的程序,寻求破解权限、逆风翻盘的办法。

    他的天赋最接近创始人,比祖父和父亲都要高,但天赋再高终究是孤身一人,没有同行者也难成大事。

    直到他遇见了凌橙暮。

    凌橙暮兼具果敢与敏锐,善洞察人心,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随着时间推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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