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明白了,康里布达是唯一一个,他母亲并未陪着他留下的孩子。那一瞬间,沈书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安慰眼前已经二十多岁的康里布达。这虽然是发生在康里布达十岁时候的事情,但显然,留下的阴影从未有一天离开过他。
    “孩子里面,我是最年长的,无论白天夜晚,无论怎样热,我们都不敢停下。甚至夜里,我们也会尽量赶路。没有人敢说停,哪怕是我父亲那三位漂亮的夫人,她们也从来没叫喊过一声苦,抱怨过一声热。她们都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孩子太小,一个三岁、一个刚满七岁,还有一个八岁的。每一口水都要计算着喝,因为我们不知道还要在沙漠里赶多少天路。有时候是不小心睡着,醒来的时候,有时候是一场沙暴刚结束,侥幸没有被移动的沙丘埋葬,最多的一天死了三个人。到最后就剩下了我,还有一匹马。”
    与康里布达随行的孩子,本就是因为身体虚弱而被车队抛下,很快便不行了,孩子的死带给母亲巨大的打击,死撑下去的希望和意义每一个时辰都消磨掉一些,直至内心的光全然寂灭。
    “我不想死。”康里布达的声音沙哑起来,手指尖抠起一小块木屑,指甲也因此劈裂,血黏在指甲缝隙里,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父亲认为我弱小,无法活下去,连我的母亲,也放弃了我。”
    在一个黄昏,天快黑下去的时候,康里布达体力已经近乎崩溃,马儿低头把他的脸舔得湿润。巨大的落日悬挂在沙漠的尽头,连着成片金黄色的沙丘,风将沙子塑造成海浪的形状。
    “那时不仅我走不动,马也走不动了,我躺在沙漠里,马就屈起四蹄,用瘦巴巴的身子把我圈起来。”康里布达眼眶发红,似乎要流泪,但没有泪水掉下来,“出发之前,车队里的每一匹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膘肥体键,英姿勃发,马,生来便是为了在天地间恣意奔跑。我在滚烫的沙子上睡了一夜,翌日醒来,我的身边有一队带着兽群的杂耍技人。我的马已经死了,他们问我能不能把马肉带上路。”康里布达彻底哽住了。
    “喝口茶。”沈书说。
    康里布达颤抖着手捧起茶碗,奶茶含在嘴里,良久才能吞咽下去。
    沈书不让康里布达停留在难过的回忆中,问他“这队人也是要到元来吗”
    “是,他们都从很远的地方来,比我来的地方更远。不过那时我已经快要走出沙漠。”
    “你跟他们一起以后,又走了多久”
    “不到两天。”奶茶已经凉透了,滋味与才做得好的迥然不同,正适合康里布达现在的心情。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沈书没有出声,其实他并不想听康里布达从这么久以前去回忆,他也没有想到,康里布达会从出身讲起。
    但讲完以后,康里布达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表情里含着释然。
    “讲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康里布达道,“我知道你不会跟其他人讲,是吗”
    沈书揶揄道“那未必。”
    康里布达一愣,无奈道“总之,说出来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沈书收敛神色“我不会说的。”顿了顿,沈书又道,“尤其是高荣珪,我一定不告诉他。”
    康里布达被奶茶呛了一下,连声咳嗽,牵扯得身上未好全的伤口隐隐作痛。
    “当时也图娜也病着,父亲殚精竭虑,每日都亲自喂她吃药吃饭。我们被留下的时候,也图娜已经昏迷一整天没有醒过来,我后来才知道,父亲没有扔下她。”康里布达云淡风轻地说。
    “你不嫉妒她”一大家人当中,父亲的偏爱最容易造成子女间互相嫉妒,甚至兄弟阋墙,姊妹嚼舌。
    “也图娜是女孩,而且她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我们都很喜欢她。只是,她没有母亲,却有父亲,我有母亲,却也跟没有母亲一般。”康里布达略带唏嘘地说,“从小我母亲对我都很好,给我做吃的,缝衣服。这些年我一直想再回到她的跟前,问一问,为什么当时会抛下我。”
    “那你为什么不跟也图娜回去”沈书奇怪道,“也图娜是要带你回家吧”
    康里布达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发抖,颤声道“我还不够格。”
    沈书蹙起眉头,不明白康里布达的意思。
    “我的父亲是一个头领,要回到他的羽翼下,除非我足够有用。”康里布达道,“只有带回我父亲要的东西,我才能回家。”
    沈书郁闷地叹了口气“他要那枚银币吗”
    康里布达明显愣怔了一下。
    “如果他要那个,你可以拿回去,只是银币在我哥那里,我去要。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个。”
    康里布达神色复杂,抬手去揉沈书的头。
    沈书偏头躲过,不悦道“不要当我是小孩子。”
    康里布达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笑意,如同莺飞蝶舞的春日花圃,整张脸孔都明亮动人起来。
    “不是银币,但你要是能给我银币,我也挺高兴的。”
    “那算了。”沈书道。
    康里布达笑了起来,咳嗽一声“沈书,我喜欢你。”
    “”
    “你很善良。”康里布达道,“让我感觉不到危险,我快死的时候,净风神使一直在心中指引我,找到你,找到你我就可以活下来。”
    “净风神使到底是什么”
    “净风神召唤五妙身,造四使十天大王,与善母入地狱,击败邪灵,造十天八地,以光明力量造日月。他是我最信赖的神明,每当我心中充斥黑暗,就会向他寻求答案。”康里布达温柔地说,“就是他指引我去找你。”
    沈书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奶茶,吃力地对康里布达点头“好的。”虽然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沈书大概知道了,这大概类似于有的人拜佛有的人拜菩萨,净风神使就是康里布达心中的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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