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隶道“三个。”像沈甄这样的身板,三个板子下去,她应是什么都肯说了。

    说实在的,自打他接任京兆府少尹以来,这样的场面,数不胜数。可他审的囚犯,大多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才触犯刑律,比如偷盗入室,奸女,杀人放火。

    像沈家这个状况的,他也是初遇。

    三板子下去,沈甄一声未吭。

    陆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又道“再三个。”

    板子照落。

    陆宴看了她良久,眼里到底是落了不忍,再次道“你早些承认,本官算你自首,一切从轻处罚。”依照晋律,诸犯罪未遂而自首者,免罪,被捕后而自首者,则减二等罪。

    沈甄的刑法能判多重,大抵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还未开口,杨宗便跑到陆宴身边,悄声道“主子,宣平侯世子说有急事找您,正在京兆府外候着。”

    陆宴眉眼微挑,“随钰”

    “正是。”杨宗道。

    陆宴的友人不多,随钰算一个。

    随钰同他年纪相仿,又一同长大,可谓是情同手足,三思之后,陆宴便让衙隶停了手,转身而去。

    随钰被陆宴引至后苑。

    “这时候来找我作甚”

    看着随钰急切的目光,陆宴恍然想起,宣平侯府与云阳侯府关系向来密切,若不是三年前沈二姑娘沈瑶被圣人派去和亲,随钰便是沈家的女婿。

    想到这层关系,陆宴心里一沉。

    “沈家三妹妹,是不是在你这儿。”随钰急道。

    陆宴点头道“是。”

    “时砚,你听我说,昨日那封文书,是我交给沈姌的。”

    陆宴眉宇微蹙,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再说甚”陆宴一边质问他,一边给了自己答案。

    是啊,随钰就在户部任职。

    “时砚,她是沈瑶的亲妹妹,我也是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我做不到见死不救,真做不到。”

    陆宴目光一沉,厉声低斥“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宣平侯夫人和太傅家若是知道你和沈家还有往来,他们会怎么做”

    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沈家眼下,根本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谁也救不了。

    片刻之后,陆宴便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红了眼睛,“是我欠了谣儿的。”

    陆宴不明所以,只道“我知你与沈家二姑娘情谊深重,可她是被圣人送去和亲的,你何错之有”

    随钰低头苦笑“我同她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不论是何缘故,我到底是食言了。”说罢,他抬头道“总之,沈甄出城的文书是我叫人做的,与沈姌无关。”

    陆宴眉心突突地跳,低声道“随佑安这是逼我徇私”

    “随钰不敢。”

    随钰拱手给他行了个大礼,咄咄道“沈甄若是签了那卖身契,你觉得她会被卖哪里教坊还是平康坊还是落到云阳侯的死对头手里”

    “我劝你慎言”陆宴一字一句道。

    随钰笑道“眼下朝堂波诡云谲,太子重病,三皇子六皇子虎视眈眈,云阳侯这个太子党,当真是因为城西渠坍塌而入狱吗时砚,朝堂之争沈家女何其无辜今日受人磋磨的若是换成陆蘅、陆妗,你当如何”

    “党争,那是天家的忌讳。”

    陆宴的言外之意便是云阳侯为官数十载,从他站队的那一刻起,就该做好一切准备。既是在赌,哪有只能赢,不能输的道理。

    随钰又道“陆时砚,云阳侯府不是镇国公府,沈甄的母亲也不是靖安长公主,不是谁都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是谁都有你那么好的命”

    听完这话,陆宴神色晦暗不明,一言未发。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宴突然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随钰抬眼怔住。

    说完方才那些话,随钰也后悔。

    镇国公府与沈家毫无往来,毫无情分,他秉公执法,何错之有

    随钰道“时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今日,你没来过这。”说罢,陆宴拿起了搁置在一旁的乌纱帽。

    转身离去之前,陆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保下她。”

    原路返回时,陆宴对杨宗道“你即刻回府,从我的私账里抽八千贯出来,如果不够,就把京里的宅院拿到文氏当铺去当。今日酉时之前,定要把这笔钱送到金氏去。”

    一听八千贯,杨宗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暗喻。

    他想出言劝阻,可自家主子的脾气他也是知晓的,他一旦决定了何事,便不会再由人左右。

    任何人都不行。

    须臾过后,陆宴再次回到了京兆府狱,看了看趴在杌子上一动不动的沈甄,对一旁的衙隶道“你们先出去。”

    随后行至沈甄身边,轻声问“还能起来吗”

    沈甄抬起小脸,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人”

    陆宴去扶她的手臂,才刚一动,沈甄便喊了一声,“疼。”

    他眉头紧皱,对着她道“稍忍忍。”

    当晚,沈甄便被陆宴带回到了澄苑。

    那时的澄苑,只有他们两个人。

    六个板子看着不多,但长官监刑,底下的人下手只会重不会轻,像沈甄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便是连第二个板子都受不住。

    陆宴拿出个药瓶,递给她道“记得擦药。”

    沈甄接过,对上陆宴的眼睛,小声唤了一句大人。

    陆宴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甄的手微微颤抖,双目接连不断地流着泪,哽咽道“今日承蒙大人恩惠,沈甄当没齿难忘。”

    话音甫落,陆宴心口一疼,瞬间睁开了眼。

    他环顾四周,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侧,她正睡着。

    他睨着她的眉眼,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他长臂一勾,将沈甄揽入怀中,低声道“沈甄。”

    沈甄本已睡着,被他这么一弄,自然是醒了。

    她上下睫毛都偏长,半睁半闭之时,不免显得有些迷离,她低声喃喃道“大人。”

    沈甄也不知眼前的男人抽了哪门子的邪风,竟是把手伸进了她的里衣,按着她的腰部,问道“疼不疼”

    他这动作一出,沈甄不由更懵了,什么疼不疼。

    陆宴以为她没听清,便又问了一次。

    沈甄摇了摇头,道“不、不疼啊。”

    话音坠地,陆宴便将高挺的鼻梁挤到她的颈窝深处,细细密密地,极其轻柔地吻了起来。

    沈甄以为他是想行那事,便绷着个身子,红着脸道“大人,我小日子来了。”

    陆宴抬手搓了搓她的脸颊道“我知道。”

    他的心里一片茫然,突然感觉整个思绪都乱了,前世的,今生的,好似正如破镜一般,正在一片一片地,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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