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訾岳庭抿嘴道“当时的主流画风正逐渐往印象派发展,相较之下,卡纳莱托的风景画过于一丝不苟,色彩不够跳脱,技法着重写实,而显得不够有活力。所以他的晚年过得并不富裕。卡纳莱托是一个孤独的画家,他执迷于风景画,且终身未娶。画画就是他人生的全部。”
    发尾顺落的水滴不留神打在了画册上,林悠意识到这不礼貌,赶紧用手将水珠擦掉,然后将画册放回原处。
    书架上的画册,基本都是她不认识的画家,很少有大众熟知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毕加索”
    问出口时,林悠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能很蠢。
    訾岳庭也给自己泡了一杯rooibos tea,用的是多年前在美术馆纪念品商店买的马克杯,上面印着蒙德里安最著名的那副红蓝黄构图。
    “不用看毕加索。”
    “为什么”
    茶在起雾,訾岳庭抿一口杯沿,答“因为没人能成为毕加索。”
    成为一个艺术家分两步。
    第一步,了解毕加索。
    第二步,认清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毕加索。
    这是他进入美院后,领悟到的第一件事情。
    包括在课堂上,訾岳庭也很少提及那些举世闻名的艺术家。
    在漫长的人类艺术史中,有过那么多主义,那么多流派,伟大的艺术家远不只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不去迎合主流审美,已经成为了他的惯性思维。这和反叛无关,仅仅是他的个人取向。
    林悠仍在问“为什么”
    她对他有很多好奇,很多疑问。
    訾岳庭说“毕加索是被历史选择的艺术家,他的成功模板是不可复制的。”
    林悠好像听懂了一些。今晚,她更像是来补课的。
    于是,她怀揣着一份小心翼翼,继续发问“放弃一件坚持了那么久的事情,不可惜吗”
    第一次来这里和现在,她其实反复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他到底为什么放弃画画。
    这一次,訾岳庭的回答不像之前那般敷衍。他说“人生的阶段不同,专注的事情也不同。生活很精彩,总不能一辈子都耗在一件事上。“
    林悠兀自说“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情就够了。”
    訾茂庭没有否定她的话。
    二十几岁,他像她一样大的时候,也曾抱有同样的想法。后来,这种一往无前的执念是如何消散的呢对,他有了家庭,有了小檀,房价开始飙涨,身边的投机主义者们纷纷开始收获第一桶金而他仍一事无成,像个吟游诗人,一座城一座城地在流浪。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是理想与现实撕扯的十年。
    突然某一天,他意识到,这世界是靠双脚走不完的。
    远方永远只是远方,而非彼岸。
    哪个年轻人不想闯出一片天地八零后的困苦,迷惘,他都尝过经历过。
    那时,黄金十年尚未完全褪去余晖,地产业仍在蓬勃发展,高楼如雨后春笋在城市的东南西北攀高,直抵云霄那些说金钱世界对自己没有诱惑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见到过金钱真正的魅力之处。
    最终,他亦投身浪潮。选择和时代妥协,把理想暂时放进行囊,蒙头上路。
    经年后回首,他还是会安慰自己,这是人生最好的安排。
    该有的他都有了,或者说,他都有过。
    身边独身的朋友,日子过得浑噩,一塌糊涂的不在少数。
    成了家的朋友,哪个没有婚姻问题
    訾岳庭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围城里外,他都见过了,也早早跳脱出了这个魔咒。
    这么多年,女人给他的一致评价是,他适合做情人,做蓝颜知己良师益友,但绝不适合做丈夫。
    偶尔,他也想反驳一句,你们也不适合我。
    訾岳庭很难得的,在林悠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问“所以你就跳进湖里去了”
    她今晚的举措,让訾岳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职业是怀揣有理想的。
    林悠低头答“她的书包里面有遗物,如果被雨冲走,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搜救队的人走了,我同事都不会游泳下水前,我没想那么多。”
    很多时候,比起深思熟虑,她更擅长果断执行。
    訾岳庭看着她,无奈中透着关心,“水冷吗”
    林悠如实答“还好,就是湖水的味道不好闻。”
    洗头的时候,她上了三遍洗发水,才算没了味道。
    訾岳庭回想起方才在电话里,林文彬一直在说“这孩子真是,老干些危险的事情,这要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和老太太交代”
    也许在林文彬看来,林悠是任性且不考虑后果的。
    但訾岳庭却觉得不尽然。
    她其实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每个人生来不同。大多数人,都在为了合群而压抑自己的个性。
    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马克杯空了,只余孤零零的茶包挂在杯壁上,像岸滩上搁浅的鲸鱼。
    訾岳庭看了眼窗外,雨是停不了的,于是道“早点休息,记得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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