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斩断的招牌,半截挂在风里吱嘎吱嘎地响,延年踩过遍地的苦无和手里剑,顺着熟悉的街道往里走。
    鼻间嗅到的铁锈味越来越浓重,他觉得自己步步踩在云端。
    迷茫和不安潮水般涌来,直到他看到黑暗中月光下的血和尸体,一具、两具,横七竖八地随意堆叠在一处,面孔无一不震惊。
    他们受到极大的震惊后死去,眼睛里泛着可怕的青灰色,有的人还被剜走了眼睛。
    心眼里的查克拉在狂欢沸腾,延年却浑身冰冷得像是死人。
    他非常害怕自己可能会看到的东西、又非常固执地要走到最终的目的地。
    索性他没能走完。
    转过街角,电线杆顶端陡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延年的眼泪差点要蹦出来了。
    鼬背着一身月光,头发边和衣角、长刀被照成铂金的轮廓,他的面容掩映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喘息,延年走上前想大喊一声“你,你没事”
    但他止住了脚步,因为对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口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延年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鼬已经扬起刀锋。
    下一刻冷光横贯,延年瞬身退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鼬你怎么”
    然而半截话卡在嘴边,抬眼间鼬已经点亮了三勾玉写轮眼,脸色冷得像铁。
    在多年的磨砺下延年条件反射地敛下眼,险之又险地避开瞳术攻击。
    他突然意识到鼬是认真的。
    昨天晚上还笑语相对的人,现在认真地对他下杀手。
    “你疯了么混蛋”
    延年愤怒地咆哮道,他拔剑冲去,却陡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自以为躲过了幻术,但没有,直到刚刚他一直处在幻术中,不知不觉间鼬的双眼里爬满了红血丝,三勾玉轮转变成了刀刃的形态。
    “月读。”他念。
    延年眼前一黑
    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夕阳正在坠落。
    轮椅上的年轻男人沐浴在燃烧的光里,夕阳穿透窗格斜落在他的身上,宛若一块块妖异的鳞片。
    男人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竟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消瘦单薄地像一张纸,他的脸、他的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可以化进医院的白瓷地砖里。
    鼬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半自主地操控这个月读世界,从栗旬的记忆深井里拼凑出他最恐惧的东西,并给予其精神上的致命打击。
    可这个男人是谁。
    男人突然弯下腰,艰难地喘息起来,他捂住嘴竭力压抑撕心裂肺的咳嗽。
    监护器滴滴答答地刺耳地尖叫,很快,房间外冲进一群医生护士。
    他们把男人抱到病床上,熟悉地将无数根管子插进他的身体,他虚弱得就像案板上的鱼任由翻来覆去地倒个儿。
    手术刀划开他的皮肤,血渗了出来,后来锯子又割断了他的腿,男人却安安静静地仰面平躺,盯着天花板,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变过,冷漠而无谓。
    他害怕么他恐惧么鼬看不出来。
    直到最后鼬甚至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于是在这个月读世界支离破碎后,他创造出新的噩梦。
    还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夕阳正在坠落。
    熟悉的课桌椅,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燃烧的光丝丝缕缕照在少年沉睡的脸颊上,鼬注视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少年惺忪地睁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气。
    就跟记忆中的一样,看书看累了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跟同桌说五分钟之后喊醒我。
    两人共同的记忆纠缠在了一起。
    窗户被打开了,浅绿色的窗帘飞扬起来,外面是高大的香樟树。
    鼬伸出手,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少年错愕地瞪大眼,他往后倒去,从高高的楼顶坠落,摔在地上变成红糊糊的一团。
    为了确保刻骨铭心的痛苦,鼬毫不留情地魔改这个温馨的片段,他回溯时间,把这个“粉身碎骨”的过程重复一遍又一遍。
    他杀了他十二次。
    直到最后,这个明明是为栗旬打造的噩梦世界,也像是变成了他的地狱。
    在这个由自己支配的月读空间里,鼬却好像听到了少年在下坠过程中发出的尖利嘲笑。
    如果你知道,你穿过人群走过来、放下书包坐到我旁边的位置、挡住了全部阳光的重量你还会选择那个位置么
    眼前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鼬闭上眼,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二次使用月读,血泪从眼角滑下带着灼烧般的痛疼。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该走了。”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在偌大寂静的土地上轻飘飘地回荡。
    鼬从浑噩中回过神来,他最后一次回望这片熟悉而陌生的领地,木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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