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
    她这病就是因为操劳忧虑过度才得的,她不想他病才好就又复发。
    默了默,她才艰难的开口“为何不给神医过来”
    徐之琰似没想到事情被她知晓了去,怔了一下后只意味不明的勾了唇,将手覆上云桑冰冷又瘦削的侧脸。
    他掌心的温度更低,云桑瑟缩了下,竟想避开,末了还是没有其他动作。
    之琰向来温和贴切,善解人意,她身子还好那时候,日夜守在他床边,喂药擦手,说话解闷。
    之琰总说下回别来了,会过病气的,我想你安康。
    想着,云桑的眼泪越发汹涌起来。
    她用尽了力气,想要抬起手,这时脖子一阵刺痛,像是被长针刺入,紧接着,午时那会子的绞痛再次升腾起,来势汹汹,不再是小腹痛,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头发丝都像是被人大力扯住的生疼。
    云桑痛苦的蜷缩了身子,眼帘无力垂下,鼻尖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无声无息的,这模样比被厚重积雪覆盖的草儿还要凄惨可怜,那草来年还能再长。
    可人这命,只有一条。
    她没看到徐之琰那样森冷阴鸷的眼神。
    半响后,温润的声音再度传来“云桑,你该死了。”
    死人,还用神医作甚
    徐之琰眼瞧着一个本就奄奄一息的人慢慢僵冷了身体,才将那长针取出来,捏在指尖把玩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笑着伸出捏针的那只手。
    针尖儿一端对着榻上那双安宁闭上的眼。
    这时门口处传来“砰”的一声,急促而有力,好似惊雷,轰然震到心底。
    云桑便是被这一道破门声给激起意识的。
    方才她分明是病死了,现今却又能漂浮空中瞧见眼前周遭,她来不及惊诧,余光瞥见榻上的自己,右眼上竟插了一根有食指长的银针
    执针的,竟是她死前惦念万千的夫君,徐之琰
    怎么怎么会
    此时一道震怒的熟悉声音传来“徐之琰,你敢动她”
    云桑惊疑回首,瞧见门口挺拔而立的高大男人时不由更为诧异。
    男人身形高挑,深邃的眸里凝着股冲天的怒火,面上冷峻漠然至极,身着一玄色衣袍,腰间垂挂的瓷白玉佩折射出刺眼的冷光,赫然便是她被蒙在鼓里,与之相处一年之久的替身夫君。
    姓祁,名昱。
    被深埋心底的名字再次浮上嘴边,可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祁昱攥紧了拳,大步往屋里迈去,一双精深的眼从踢开门那瞬,便凝在榻上早已了无生气的女人身上,他声音沉沉,含着杀气“徐之琰,你欺她瞒她,如今连她死了还不放过吗”
    “呵,”徐之琰淡淡的笑了一声,声音有气却无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倒是来得勤快。”说着,他慢悠悠的将那针取出来。
    “与她沐云桑结契成婚的是我,她如何都是掌握在我手里,我要她死,她就得死,你一低贱替身算哪根葱如今本世子病痛已除,还轮得到你来说教”
    他是在挑衅,专挑人痛处说。
    祁昱脚下步子坚定,面上除了冷漠,便只剩下一抹不遮不掩的狠厉和波涛汹涌的杀意。
    长针不知不觉已嵌入掌心,徐之琰的镇定自若开始撑不住,喘息急促了些便咳嗽不停,可那张嘴吐出的话却更变本加厉“这种被你碰过的女人,我不要也不会给你,遑论在她眼里,你不过一入不得眼的冒牌货。”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日日差人来送补药,你那点东西比得上我这下了毒的养生汤”
    “这个女人日日感恩戴德的喝,仆从一般伺候本世子,你藏着掩着不敢说出口的,本世子唾手可得,甚至随意践踏,你说她贱不贱”
    徐之琰大笑起来,更似一种心底阴私得到满足的报复欲,他站起身,脚下虽虚浮着,可他清楚用什么来击毁一个人。
    尤其是对这位顶替了他十六年的替身,什么风光霁月都是他徐之琰的
    祁昱再怎么优秀也只是他的影子,他的奴仆
    祁昱在乎的,哪怕只有一页纸他都要毁掉,何况是沐云桑那么美好的女人。
    这是夺走他东西的代价
    谁料刚要开口便被一拳头打得踉跄了身子。
    几乎是嘴角鲜血喷薄而出的下一瞬,膝盖骨被人狠狠一踢,整个人不由得跪到地上,这还不止,后背一手肘压下,力道之大,无异泰山压顶。
    压得徐之琰佝偻身子,双膝齐齐落地,跪在了床榻前。
    祁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厉色骇人,他拳脚不停,直将人揍得死狗一般瘫在地上,才收了手,凛然转身,朝外一唤“来人。”
    很快进来几个皇宫侍卫打扮的壮实男子,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拖起来,为首的问“皇上,此人罪不容诛”
    皇上
    徐之琰极为吃力的抬起头,血水不断源着嘴角滑下,他声音含糊到听不清“你一被候府赶出去的泥腿子也敢称圣上跑来咳咳,来我候府撒野还想活着出去吗来”
    为首那侍卫一脚狠踹在他胸口,“胆敢对当今圣上口出不敬”
    哪怕还未昭告天下,皇就是皇,容不得旁人诋毁半句。
    “咳咳”这一下,徐之琰直接被踹晕了过去,眼帘阖上时依惜能瞧见那抹刺金线的龙蟒条纹腰带。
    祁昱别开眼,嗓音凉薄“宣平候府世子徐之琰以假乱真,欺君罔上,谋害无辜,犯下死罪,不可赦免,送死牢。”
    待到耳边清静时,悬浮于上空的云桑已然震惊得七魂少了六魄。
    只觉这天为地,地是天,世间全都颠覆了。
    瞧瞧眼前这一幕幕都是什么啊
    要不是老天开眼叫她看到,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日日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说话声儿都不大的夫君,竟就是这么一个虚伪做作,势利阴毒的男人,面上端得一副圣人模样,谁知那心底最是肮脏黑暗,谁知真正的恶人藏得这般深,手持温柔刀,刀刀往她胸口戳。
    枉她这么多年来一片真心诚意,青春年华,姣好容颜,甚至生命,都错付了这样一个可耻可恨的斯文败类。
    若不是祁昱
    她恼恨过他,冷落过他,甚至用最决绝的话语叫他滚,熟料到头来真心待她,替她讨回公道的,也只有祁昱。
    她痴长二十年,处处皆是悔,却晚矣。
    人死不能复生啊,世间从无后悔药。
    这怕是她的报应。
    末了,云桑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寻着祁昱去。
    看他在榻边坐下,将沾了血污的十指擦干净,怜爱的抚过她被长针扎过的右眼,而后缓缓俯身,顿了许久,轻吻才落下。
    “这世子,我当了十六年,从未贪图过荣华尊贵。”他声音低低的,落寞伤神,悲痛难掩,藏在最深处的心思全露了出来,“唯有你,是我最痴心的念想,到底还是求而不得。”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顺着你的心意,便是抢,我也要把你带走。”
    许是知晓她听不到,这话才敢说出口。
    半空上,云桑仅剩的一缕魂魄不受控制的往男人身上飘去。
    那颗心分明已经死了,现今竟又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若能流泪,她怕是早已泪流满面。
    若能哭喊,声音怕是已震耳欲聋。
    整整十六年。
    她今年才二十岁啊。
    那便意味着,徐之琰还布局骗了她,他那病根本不是三年前忽而起来的,这么多年来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宣平候府世子,都是披着徐之琰面皮的祁昱。
    出类拔萃是祁昱,正直大义是祁昱,光明磊落是祁昱
    她欢喜到放在心尖上惦念的,从始至终都是祁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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