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白星回小声嘟囔“也怪,我爹既晓得这事儿,该对孟部多有嫌隙,可事实恰恰相反,小时候常放任巫姑带我和哥哥去孟部闲居。”
    “有什么好奇怪的,要么是你记岔了,要么是”公羊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故事你没听全。”
    不论怎么说,都过去了许多代,那白星回不像他爹玩世不恭,也不如她娘狡黠如狐,反倒是天生乐观,还有些傻气,也不钻牛角尖,只指着几个人又碎碎叨叨三令五申“你们可不许跟任何人说”
    公羊月看来可笑,与他唱反调“不能说的东西就该烂在肚子里,你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怎么着,还想管住别人的”
    白星回立即懊丧垂头。
    “这孟不秋仅次于孟竹,倒是教人想会一会,看看是胜在武艺,还是胜在心智。”公羊月抚摸着宝剑上缠着的缑带。
    白星回缩了缩脖子“其实哥哥跟他关系更好,以前总是一起切磋武艺,我倒是有些怕他,他这个人藏得深,也可能是我不识时务,时常分不清正话反话。”
    “一族之长,若是没点城府,早就叫人给暗算了。”崔叹凤抬头望着枝条上跳跃的云雀,旭日的金色从翅羽的缝隙中洒下,铺落在他仰起的脸颊上,那一刹那,眼睛里是了然,通透,还有哀思。只听他顿了顿,轻声道“这个道理,还是明郎告诉我的。”
    这明郎自他口中提及已不止一次,要崔叹凤这般风华绝世的人年年岁岁,日日月月惦念,却又是什么人物
    乔岷不上心,公羊月和双鲤绝口不提,晁晨虽心有好奇,却也忍了下来。
    没一会,公羊月已经把话扯远,揪着白星回问“你哥呢”
    “他不见了,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白星回把手掌贴在唇边,用气声回他,“我怀疑,我怀疑他去了帝师阁。”
    “做甚么”双鲤耳朵尖,听着“帝师阁”三个字,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
    白星回五指并掌,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干嘛把阁主一刀切”公羊月踹了身边小子一脚,又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把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双鲤拎开,“得了吧,你爹都做不到,一阁一教斗了这么多年,谁能搞死谁啊”
    几人抵达孟部主寨时,已是戌正,夜色如墨,繁星密布。孟不秋赤足站在爬山竹楼上,身上是式样不同于中原的花青长袖衫子和黛色宽裤,披着一件绣花精致的外衫,顶戴布帽,两耳坠着白银珰。
    走近些,高举的火把照出容颜,细长的眉眼眯紧打量,上下唇薄,微微抿起,他两手张开,向前随意搭在竹栏上,向下俯视,像个天生的领袖。
    等人到齐,孟不秋这才施施然走下竹楼,只是头一句却不是对公羊月几个外来客说的,而是朝着白星回“噢,你也来了。”
    那尾音拖长,有种说不出的悚然,和着那晦暗的目光,像极了盯着猎物的夜枭,饶是白星回生得阳刚,又灿如明日,却也不由退了半步。
    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弥散开来之前,孟不秋及时止住,微微一笑,行了个古礼,把公羊月和崔叹凤请上了楼,显然是刚过界便拿了消息,早有准备。
    双鲤干等了会便坐不住,甜甜蜜蜜对着几个孟部的女孩子“姊姊”“姊姊”地叫,拉着一旁玩儿去。眼下就只剩白星回、晁晨和乔岷三人在外闲聊。
    晁晨方才便注意到这位少教主的动作,眼下又看他满手心的汗,心里不安,七上八下“有这么可怕”
    白星回干笑两声,忙就着腿裤擦去汗渍。等人全进了屋,燃上灯烛,他才盯着脚边石缝里生出的绿绒蒿,用脚尖蹭了蹭,幽幽开口“孟不秋他不仅是族长,而且也是苏尼,噢,就是你们常说的巫师。我总觉得他能看穿人心。”
    “以前,我哥老是揍我,但我一点不怕他,因为我俩是亲人,再如何他也不会伤害我,但孟不秋不一样,他让我觉得很危险。”白星回蹲下身,将那把绿绒蒿大力攫出,紫蓝色的小花随夜风摆动。
    听完他的话,晁晨不禁朝竹楼多看了一眼,隐有担心。
    “七岁时,巫姑带我来孟部玩,请喝最好的坛坛酒。我一喝酒就发红起疹子,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在滇南不能喝酒,会被嘲笑娘们儿似的。我想着抿一口,就一口,趁人不备再偷偷吐出来。但他忽然就走到我身边,抢走坛子替我喝尽,并悄声问我”
    “你不能喝,是吗”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他。”
    辣手摧花后白星回又舍不得扔,一根一根挑出来,边说着话,边沿着护栏,将其插在风蚀空的竹节里,看起来颇有闲心。
    插完一面,他信布走到了屋后,晁晨和乔岷就跟着他。
    “大可不必介怀。”乔岷难得搭腔,“我听说有些人,天生鹰眼,善于观察。在王庭时,我亦见过不少贵人,很会察言观色。”
    白星回叹了口气,若只这一件,他当然不会郁结在心,可诸如这般,还有很多
    “你们不晓得我幼时尤其喜爱凤凰花,但凡我来,隔天房内定是花红如海,问婆子仆从,都说根本无人进过我的房间。要知道,这我也没同人讲过,包括哥哥在内,最多,最多只是路过凤凰花树下时多看了一眼。就算如你所言,身边总有人时时紧盯,也足教人毛骨悚然。”
    晁晨见他情绪多有激动,怕惊扰楼上,便出声安慰“也许只是巧合。不如反过来想,若真有读心之人,要么已是登天势,要么早成草下骨,怎么会屈居一隅又或者孟族长较为在意你,毕竟,你和令兄总有一个要接替下一任天都教教主之位。”
    白星回想了想,捡起失手落在地上的花“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须臾间,他身子骨抖如筛子,像是从脑海深处挖出可怕的记忆,以至成年后仍心有余悸“我又想起一件事,最可怕的事”
    他反身指着正对竹楼的青山“那山顶上有个洞穴,是孟部的禁地,历来用于供奉亡者灵牌。我年幼时好奇,一度想一探究竟,但是巫姑警告我和哥哥不得冒犯,即便是她,无故也不敢登顶。”
    “但是有一天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
    他话未完,头顶上传来两声轻咳,打断谈话。三人仰头,只见孟不秋就站在二层转角的阴影中,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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