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说,他在桐州时,傅询只给过他三张银票。
    而韩悯还在柳州地动时,自己凑钱弄了好几十车的粮食与药材。
    嗬,呸,这就有点过分了
    温言面色一变再变,扶住韩悯的手“别跪坐了,快过来挨着我坐。”
    韩悯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不过看他不再生气,也放下心来,两个人靠在一个枕头上。
    温言又道“所以你就一个人写话本挣钱”
    “嗯。”
    “写了多久了”
    “两年。不过你放心,之前都是续作,我只写过这几本二三事的。”
    温言家贫,特别能理解他,一把搂住他,摸摸他的脸“钱够用吗”
    韩悯靠在他怀里“还还行,其实圣上已经对我很好了,他”
    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楚钰给温言使了个眼色。
    心软的太快了。
    温言反应过来,推开他,按住他的肩,继续问“死罪可免,我再问你,为什么写我和琢石”
    “你的是在桐州就开始写的,我觉得你和圣上”
    十来年的君臣搭档,很是般配。
    没敢把这话说出口,韩悯只小声解释道“你是他手下头一号文人,我看着挺就一时兴起,写了第一本,后来发现这个题目写的人不多,就”
    他越说下去,声音越小,最后又一脑袋扎进温言怀里了。
    温言向来嘴硬心软,此时也差不多消了气,摸摸他的头发。
    而楚钰却扳着他的肩,把他拉过来“那我呢我又不是什么头号文人,我招你惹你了”
    “琢石,你闲时唱戏,应该比辨章更懂得这些。”韩悯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觉得,风流俊俏探花郎和生杀决断的皇帝,很配吗”
    楚钰怒道“配个头”
    有人小声附和“我也觉得不配。”
    后面那句话是谢岩说的。
    楚钰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里,回头道“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谢岩走到门前,学韩悯方才的模样,拨了拨门锁“琢石,门锁了,走不了了。”
    楚钰皱眉,没好气道“你几岁,悯悯几岁他还没束冠,你自己摸摸你鬓角的少年白,你学他”
    谢岩一噎,韩悯也没告诉他,撒娇还要看岁数。
    但是话说的有些过了,韩悯暗中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提醒他一下。
    “谢岩你别管他,回去看书吧。”
    楚钰回过头,对韩悯道“我也没在维护你,我没辨章那么好说话,你今天不把话本子的事情讲清楚,你就别想走。”
    “你真的不觉得圣上和探花郎”
    “不觉得。”楚钰冷哼一声,“我只知道,你为了钱把我卖了。”
    韩悯试图解释“我一直觉得文学创作和现实世界要分开。从前有一篇白猿传,说欧阳修是白猿之子,欧阳修也没生气。”
    “你还有理了你我就是比不上欧阳大度,行吗”
    “那我给你赔罪,你别生气了。”
    楚钰道“以后不许再写探花郎。”
    韩悯有些为难“我都写了一半了,忽然断了,不太好。”
    楚钰思忖道“那就限你一本结束,然后写其他的。”
    “写谁”
    “你觉得呢”
    他这个问题抛过来,温言与谢岩也都看向韩悯。
    温言道“你敢再写御史,再怎么撒娇都没用了。”
    “我知道。”
    谢岩也道“我和他不熟,没见过。”
    “我也知道。”
    在场两人都迅速撇清嫌疑,韩悯摸着下巴思量“这个问题我仔细想想”
    他想不出来,楚钰帮他想了一个“写你自己。”
    韩悯一愣“哈”
    学着韩悯方才问他话的模样,楚钰道“韩悯,你写话本,你应该比我们更明白这些。你不觉得,娇俏可人起居郎和杀伐决断皇帝陛下,更配吗”
    给自己挖了个坑。
    韩悯艰难地摇头“不觉得。”
    “我觉得还挺配的,是吧,辨章”
    楚钰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挨着温言。
    温言认真地想了想,与他相视一笑“比我们两个配。”
    “岂止是配,简直是绝配。我做起居郎的时候,圣上从来没留过我吃饭,你连夜宵点心都在福宁殿吃,岂不奇怪”
    “而且你和圣上自小相识”
    韩悯反驳道“可那是在打架。”
    楚钰一笑,两只手分分合合“要打,当然要打,可是打了之后,诶,又和好了。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在打架中发现自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他提醒韩悯“我们在给你讲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的写作提纲,你快点找纸笔记下来。”
    韩悯捶榻,大声道“我不要写这个”
    “你不写也行,你不写,我和辨章写。你给我们写了几本,我们也给你写几本。”
    “反正我不写。”他再想了想,杏眼一瞪,气鼓鼓地说,“也不许告诉傅询。”
    楚钰失笑“你还跟我们提要求”
    韩悯放轻语气“别告诉他。”
    “怎么不告诉他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告诉他,正好也气一气他,你看我和辨章就被你气着了。”
    “别告诉他。”
    “再说吧。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能不告诉圣上”
    他二人相视而笑,韩悯气得下了地,拖着鞋子,蹭蹭蹭地走到谢岩那边。
    谢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没办法,本来可以蒙混过关的,谁知道你还随身带着写好的书稿。人赃俱获,我怎么帮你
    韩悯抱着手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生气。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竹榻上,楚钰与温言交换一个眼神,再看看韩悯。
    逗得狠了,好像是有点恼火。
    谁知道怎么提到傅询,他就会生气
    温言朝楚钰使了个眼色,他便下了地,上前推推韩悯的手。
    “诶,小乖乖,别生气了。”
    韩悯不为所动。
    知道他恼什么,楚钰便道“要我们不告诉圣上也行。”
    韩悯转头看他,很快又转回头去。
    几张书稿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把你写的这些东西给我们念一遍,就不告诉圣上。”
    他眉心一跳,抬起头,问道“真的”
    “真的。”
    楚钰望了一眼窗外天色。
    “现在太晚了,你先念一段,咱们就吃饭。”
    这太简单了,这东西就是他写的,让他念出来,一点都不难。
    韩悯一把接过书稿,扫了两眼,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这个”
    好难。
    怪害臊的,念不出口。
    楚钰搓他的脑袋“念啊,记得把探花郎三字,换成起居郎。”
    韩悯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念道“起居郎登时小脸通红,声若蚊蝇。”
    “竟然还有表演的。”楚钰捏捏他的脸,“小脸通红,声若蚊蝇。嗯,很像。”
    韩悯拍开他的手“你别捣乱。”
    他试图用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语气,来念自己的话本“生来风流,浪迹于花团草丛,又怎会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只是他此时被齐帝逼在墙角,齐帝两条强有力的长臂正堵在他身侧,目光灼灼”
    才读了两句,他就读不下去了。
    写的时候不觉得古怪,要他念出来,实在是
    韩悯丢开书稿,哀嚎一声,趴在案上,脸埋在手臂里。
    “你们想写起居郎就写吧,你们想告诉他,也告诉他吧。我不念了。”
    呜呜,我想回家。
    这天的晚饭,是楚钰派小厮去外边的酒楼打包的。
    饭前听韩悯念了一会儿话本,饭后又听他读了几段。
    韩悯捧着一卷二三事,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活像个说书的小先生。
    但是他又竭力维持语气的平淡,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崩溃。
    眼见着他要发作了,温言打了停“好了好了,不用念了。”
    韩悯将话本往桌上一丢,气哼哼地坐下。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天色渐暗,楚钰顺路送他回去,谢岩要回建国寺去。
    走出文渊侯府所在的小巷,楚钰扯着韩悯,径直向前走去。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诶,谢岩”
    “我不认得他。”
    只留下这一句话,楚钰就将韩悯推上马车,自己也坐进去。
    他靠在位子上“我问心无愧。他之前敢在举子面前,说他不认识我。我也敢不认得他。今天请他过来,刚才请他吃饭还清了。我不过是以彼之道”
    他一转头,看见韩悯掀开帘子,正和谢岩比手势。
    而谢岩温笑着朝他摆摆手,不要紧。
    楚钰看得有些烦,扯住韩悯的腰带,把他拽回马车,放下帘子。
    楚钰振振有词“你是我的文人,你跟他打什么手势”
    马车辚辚驶动,谢岩站在巷口,泠泠月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
    他站在原地,如做伴读时,送走小少爷一般,俯首作揖。
    次日不该韩悯当值,起床之后,想续两页书稿,但是写不出来。
    昨天在温言那儿念了一段,他昨晚做梦,都是那一段的情形。
    傅询把他堵在墙角,两条手臂按在他身侧,目光灼灼。
    傅询刚要开口说话,韩悯下意识说“不是吧,陛下对着我也能行”
    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个的。
    但是说完这话,他就醒了。薄汗浸透中衣,贴在背上,有些凉。
    他还抱着傅询的长剑,怀里捂着,冰凉的剑鞘有些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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