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气馁低头, “香姑娘敬重亲人, 爱护朋友, 本王佩服。本王方才失言了, 抱歉之至。”

    香璎向来是人敬她一尺, 她敬人一丈,楚王既然爽爽快快的认了错, 她神色也便缓和下来, “楚王殿下过奖。说到敬重亲人维护亲人,楚王殿下曾不顾性命拦住刺客, 替陛下挡刀,那才是真孝顺。”

    楚王心中感激。

    香璎提及他昔日救驾之功, 这是在替他说好话了。

    “不过楚王殿下,你好像有点有点, 呃, 有点不知变通”香璎努力把笨字说得好听一点,“你方才说, 这个人和黑虎死在一起, 被顺天府抓了个正着。若这个人真是你的近侍, 你便有杀人灭口的嫌疑。这真是拘泥之见。就算这个人真是你的近侍,也有可能是你友爱兄弟, 为替黎王的表弟表妹报仇,特差人捉拿黑虎。不凑巧你的近侍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不大知道变通,被人暗算,才和黑虎死在一起了。”

    “楚王殿下, 我教你个乖。”香璎一本正经,“有一点你要跟我学,那便是敬爱皇帝伯伯,相信皇帝伯伯。皇帝伯伯乃上天之子,最英明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所以,你不用怕被冤枉,因为皇帝伯伯根本不会冤枉人。阴谋诡计,于他如浮云。”

    “马屁精。”皇帝骂道。

    皇帝语气中甚至隐隐带着笑意,气氛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

    “小香说的全是真心话。”香璎忙道。

    香璎再次伸出手,黎王再次阻止,“小香不要此乃横死之人,面目狰狞,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会害怕”

    黎王背对皇帝,给香璎使眼色,声音小得如同蚊呐,“你爹,你爹。”

    香璎不肯听他的,“我在吉安城长大,从小胡打海摔,胆子大得很。而且我记性很好,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王殿下的时候,是在雍城长公主那里,我爹娘、还有大公主和大驸马等人都在。乐康郡主打机锋输给了我,我威风的不得了”

    香璎回忆着往事,心中雪亮。

    当时在场的人多了,有广宁王、广宁王妃、南阳公主、驸马陈墨池、乐康郡主,还有谈靖、扬曦、李令煦等人,可皇帝偏偏就只叫了香璎。为什么因为香璎那个好爹,陈墨池啊。

    一定是陈墨池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皇帝才会把单单把香璎叫来。而黎王知道陈墨池不怀好意,竭力想让香璎避开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楚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宠爱的儿子。就算这个近侍真是楚王的,就算皇帝相信杭氏兄妹的遭遇真和楚王有关,也未必会杀了楚王,只是会罚得很重。但从此之后,楚王便是香璎的敌人了。无端树下这样的强敌,有什么必要。

    在辨认尸首这件事上,香璎不可能撒谎。

    当时又不只香璎一个人,那么多人都在。香璎若撒谎,迟早被拆穿。

    这些想法说来复杂,但在香璎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越说越得意,“乐康郡主,还有临安侯府的韩姑娘,还有大驸马的侄女,她们每一个都不服气,可输了就是输了,耍赖也没用,我就是聪明我记性还很好,简直过目不忘,楚王殿下放心,我如果见过这个人,一定能认出来。”

    楚王苦笑。

    就是怕你认出来啊。

    香璎伸手要揭白布,嘴里絮絮叨叨,“楚王殿下,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老实了,太不知道灵活变通了。譬如说你要杀人灭口,难道你手下没有暗卫,没有从来没在外面露过面的人么非要派个我见过的,不知道我玲珑剔透聪颖过人啊”

    唠叨半天,避无可避,香璎鼓足勇气,一下子揭开了白布

    白布被揭开的同时,香璎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嘴上说着不害怕,但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对死尸,怎么可能不恐惧、坦然面对。

    “胡打海摔,胆子大,啊”黎王嘲讽。

    “小香,害怕便别看了。”皇帝网开一面。

    香璎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怕不怕,我真的不怕。”双手捂着眼睛,慢慢的开了一条缝,哆哆嗦嗦的,这条缝越来越大,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香璎把死人想得很可怕,但真看着了,也没给吓死,还能正常说话,“我记得楚王殿下献给雍城长公主殿下一个硕大的南瓜。那南瓜足有三尺多长,金黄灿烂,可好看了。这张脸当时离南瓜不远对了,就是他”

    香璎仔细辨认过后,往后疾退,离尸体远远的,“回陛下,小香辨认完了,这人确实是楚王殿下的近侍,小香在雍城长公主那里见过。陛下,您教教楚王殿下吧,他若真要杀人灭口,该派个生面孔,派这种很多人见过的手下,万一失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小香懂的可真不少。”皇帝语气淡淡的。

    香璎只当皇帝真的是在夸奖她,兴滴滴的点头,“说书先生讲过唐宫密史,这些都是小伎俩,小手段”

    黎王忽然大声道“说书先生都讲过、小香一个小姑娘都知道的,难道五哥会不懂得他绝不可能是所谓的杀人灭口,其中一定有隐情,请父皇明察”

    “五郎,你说。”皇帝给了楚王辩解的机会。

    楚王感激不尽,又惭愧万分,“父皇,孩儿年轻时曾放荡形骸,认识不少江湖人士。这回捉拿黑虎,孩儿想出一份力,便派出几个手下细细搜查。但孩儿派出去的人里面,并没有这个韩鹤。韩鹤家里有事告了假,好些天不曾出现。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韩鹤会和黑虎死在一起。”

    “小香,你说。”皇帝想听听香璎的意见。

    楚王浑身紧绷。

    香璎怎么说,实在太重要了。

    黎王额头冒汗。

    香璎再谨慎小心,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她会说些什么呢皇帝心中存了疑,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合适

    香璎知道事关重大,斟酌着词句,“皇帝伯伯,楚王殿下是您的孩子,世上最了解他的,应该便是您了,知子莫若父嘛。我呢,最了解我的人是我娘亲,不过我娘亲也有看错我的时候。譬如说,我小时候脾气急爱和人争执,后来我长大了,别人当面欺负我,我也能忍耐下来,我娘惊讶万分,说这简直不是我了”

    香璎词不达意,扯得很远,皇帝也真有耐心,居然静静的听着,并不打断她

    “对对对,就是这一点。”香璎眼睛一亮,激动拍掌,“皇帝伯伯,三岁看老,一个人的脾气禀性,打小便定下来了。做事的风格,也定下来了。黑虎这件事,皇帝伯伯可以看看对付杭氏兄妹的那个局,和今天的这个局像不像。我就是信口胡说,皇帝伯伯您随便听听,我若说的不对,您就当我是放了放了那个啥”

    “谋害千虑和千娇的那个计策,很恶毒今天的事,如果楚王殿下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也很恶毒都透着几分老谋深算的味道如果从头到尾都是楚王殿下干的,那么,两件坏事,头一件楚王殿下设计得很好,只是被我这个小福星给破坏了。第二件事楚王殿下设计得便不行,愚蠢之极。”

    “这个韩鹤,不光我见过,我爹我娘,还有大公主、大驸马,许多人都见过。派出这么一个人执行绝密任务,万一失手,满盘皆输。莫说堂堂皇子,说书先生都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皇帝安安静静听完,并不评价对或不对,命人把香璎送出去了。

    皇帝也没让香璎白跑一趟,赏赐了一方端砚,一支湖笔,和上好的宣纸,让香璎回家好好练字。

    香璎出来之后,长长松了口气。

    金水桥上,香璎和陈墨池狭路相逢。

    看到香璎,陈墨池眼神躲闪,有些不自在。

    香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三步两步到了陈墨池身前,伸手扯住他衣袖,问到脸上去,“大驸马,你逼死了我,究竟有何益处我虽不才,身上也流着你陈家的血,什么深仇大恨,你当亲爹的一定要逼死我”

    “这是在宫里,不许胡说。”陈墨池头皮发麻,四下里张望,见没人经过,心里略微安定了些,“璎儿,爹和你娘虽然和离了,但疼爱你的心,和从前无异。爹没有想怎样,你若继续胡闹,才是想逼死你爹。”

    香璎冷笑,“为什么让我辨认尸首是太疼爱我了么”

    陈墨池冷汗涔涔,“你怎么知道璎儿,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人好像是楚王近侍,但爹也不能确定。爹偶然之间提到你也在场,陛下大概是觉得,小孩子的反应最真实,便把你叫去了”

    香璎眼睛微咪,目光中有无尽寒意,“大驸马,你的用意,不说我也明白。你就是盼着我给安王府捅出个大窟窿,盼着安王府倒霉。我和我娘亲若是倒霉了,你便能再掌控我们母女俩,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敢往西。”

    陈墨池脸色也淡漠了,语气冷硬,“我想要回自己的妻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另娶别的女人为妻,还想让我娘亲回到你身边。”香璎被这无耻的亲爹给气笑了,“状元郎,你真有这个念头,你该想办法当皇帝啊,你当驸马哪能这般为所欲为”

    陈墨池差点没被香璎给吓死,“逆女,不许胡说要诛九族的”

    当皇帝的话,是能随便说的么要命啊。

    “大驸马原来怕这个。”香璎恶意满满,“好,我知道了。往后大驸马若再招惹我,我便将这个话满世界嚷嚷开,看大驸马如何应对。南阳公主本事再大,看她能不能保住你。”

    “你是来讨债的吧”陈墨池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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