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那样的疼痛,没有人比他更懂。
    司南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只是抱着默默哭泣的小崽,转过头,悄悄抹了几滴泪。
    一大一小都在自责,一个责怪自己不够细心,一个责怪自己不懂事。
    这天,司南一夜没睡,一口气做了十几个棉垫,每个棉垫都用最柔软的绸缎做成,里面塞着珍贵的丝棉。
    在古代,丝棉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并不便宜,若哪家闺女出嫁,嫁妆里放着两身丝棉衣裳,婆家必得高看一眼。
    司南挑着好的买,花了许多钱,只给小崽用。
    其余孩子一点都不嫉妒,反而争先恐后地帮小崽改装起了“崽崽手”。
    写字的“崽崽手”垫一个,刷牙的“崽崽手”垫一个,吃饭的哦,吃饭的和刷牙的是同一个,那就留下几个换洗用。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司南给孩子们定了一个严格的“学习计划表”晨起打拳,上午背书,下午练字,傍晚洗完澡玩一会儿,睡前再写两张大字,不能更多了。
    别的家长为了督促孩子好好学习头发都愁没了,他的烦恼反而是防着孩子多学。
    也是好笑
    之后,小崽不再“报复式”练字了,而是按照司南做出的学习计划表执行。
    表面看着孩子们做的都是一样的,实际上,在店里的几个时辰,小崽都是一边充当吉祥物,一边默默地温习早上背过的诗经。
    小家伙对唐玄的崇拜直线上升,有了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他。小小的院落,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大一小坐在石桌边,中间放着一本翻开的论语,一个讲一个听。
    讲的那个声音淳厚,娓娓道来;听的那个认认真真,偶尔用萌萌的小奶音应一声“是”。
    每当这时候,司南都会托着腮帮子坐在灶台前,一脸梦幻地想着
    老婆孩子热炕头说的就是这个吧
    幸福的大总攻之路正在朝自己狂奔
    这天,赵兴终于履行承诺,带着赵德来店里请客。
    皇城司的亲从官、亲事官们都来了,壁垒分明地分坐成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明显听唐玄的指挥,进了门对司南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小东家。
    另一个阵营俨然是赵兴的人,表情略矛盾,明明对火锅店很好奇,却又努力压抑着,非要表现出一副拽拽的样子。
    赵兴在司南这里吃过亏,这次打定了主意,无论火锅什么味道,他都会一口咬定难吃,狠狠地报复司南。
    因此,刚一进门,赵兴就像头小斗牛似的,瞪大眼睛盯着司南。
    司南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赵兴更气了。
    相比之下,赵德反而表现得很平静,只安安静静跟在赵兴身后,仿佛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司南挑了挑眉,段位还挺高。
    有本事结账的时候也让赵兴来。
    来的都是客,如果他们就这样老老实实吃完,老老实实付钱走人,司南保证全程客客气气。
    愣是有人要作妖。
    钟疆送完餐,特意快马赶回来,跟大伙打了个招呼,没想到竟引来赵德一通讽刺。
    “怎么,手废了,人也废了正经差事不做搁这儿当狗腿子了切,亏你还有脸露面,换成我早找个枯井跳进去了。”
    此话一出,热闹的火锅店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钟疆,心里其实有些赞同赵德的话。当然,不是赞同他骂钟疆,而是觉得钟疆在火锅店跑腿确实有失体面。
    钟疆脸色很难看,只是顾忌着店里的生意,愣是压下了火气。
    司南却不想压,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德,“咱们汴京城五水贯都,恐怕最缺的就是枯井。就算有,想必赵衙头也没机会跳。”
    唐玄配合地问“为何”
    “因为赵衙头不会断手啊百姓们都知道,赵衙头最会办差,有功劳自己上,捉贼打架属下来,怎么可能像钟哥这样冲到剿匪第一线,让贼人有机会砍断他的手”
    众人纷纷一怔,这才想起钟疆的手是怎么断的。
    “你们觉得钟哥受伤很丢人吗难道他这伤是因为赌钱嫖娼吗是打家劫舍吗还是贩卖私盐”
    司南看向赵德,讥讽一笑“就连街边稚儿都知道,皇城司的钟疆是为了清剿无忧洞受的伤,是为了办皇差、护百姓受的伤,他是汴京城的大英雄”
    一席话,说得众人不由动容,同时暗自愧疚,方才不该认同赵德的胡言乱语。
    司南毫不客气地给赵德扣了个大帽子,“就连官家都特许钟哥进御马监,由得你在这里侮辱诋毁你侮辱他就是侮辱英雄、侮辱官家”
    “我没这么说”赵德反应也快,立马高声反驳,“你休要胡扯,我明明说的是他堂堂皇城司出来的人,却因为区区一个小伤一蹶不振,不肯为官家效力不说,还蜷缩在这间小小的食肆做跑腿,成何体统”
    司南挑挑眉,“哦,原来是我理解错了,你这意思其实是说,因为钟哥受了区区一个小伤,就被官家赶出皇城司,连为君效力的机会都不给”
    赵德腾地站起来,“我”
    “你心虚了。”司南截住他的话,一字一顿道,“你就是看不起受伤的兵士,巴不得他们没有出头之日”
    “不止是钟哥,还有其他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士,那些没了胳膊的,断了腿的,每逢阴天下雨都要忍受噬骨之痛,难道他们就不配找一份工钱丰厚的工作,堂堂正正地养家吗”
    “我没这么说你休要血口喷人”赵德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会重复这两句。
    皇城司众人心下清楚,赵德并非真像司南说的那样,看不起所有伤兵,只是想借机嘲笑钟疆,顺便给唐玄添堵。
    但是,他们确实被司南说服了,赵德嘲笑钟疆就是不对,钟疆在火锅店做工无可厚非,相反还让人佩服。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家人拉下面子,一蹶不振的大有人在。
    司南语气一变,开始走抒情路线,“咱们心里都清楚,钟哥在火锅店,一个月的工钱恐怕连你的零头都比不上,但是,他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有什么丢人的”
    “我就问,这有什么丢人的”
    短短一句话,铿锵有力。
    赵德铁青着脸,想说什么,被赵兴拉住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司南的话,如重锤般一下下敲进了他们心口。
    他们披星戴月,不论寒暑,苦练十余年,战胜了千万同龄人进入皇城司,做的是官家的心腹之人,办的是最私密、最危险的差事。
    谁能保证自己不受伤
    倘若受伤,也要遭受旁人的侮辱吗
    倘若幸运,自己平安无事,在乎的兄弟呢那些护佑百姓的将士呢
    别的不说,只说唐家军。
    当年,若不是唐大将军宁死不屈、公主仗义自刎,大宋能有如今的安宁吗他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吃火锅吗
    他们都是武将,最了解武将的悲苦。
    有人红了眼圈,站起身,冲着钟疆举起酒杯,“第一杯,敬兄弟。”
    钟疆极力压制住眼底的湿意,摆摆手,“东家规矩大,上工时间不许饮酒。”
    司南笑笑,说“今日是特例,只喝一杯没事。”
    “大疆,来一杯吧。”
    “你看,司小东家都同意了。”
    大伙起身,朝钟疆敬酒。
    其中就有赵兴。
    赵德不肯敬,被赵兴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好,既然东家发了话,那就来一杯。”
    “敬兄弟”
    钟疆高举青盏,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叫好,陪饮一杯。
    他们不知道,此时赵祯就在店外,把司南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槐树瞧了他好一会儿,觉得是客人,然而对方又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进店。
    槐树犹豫了一下,礼貌地迎了上去,“官人是来吃火锅的楼上雅间还有位子,小子给您安排上”
    赵祯抹了抹眼角的小泪花,和气地摆摆手,“不了,今日就算了,改天吧,改天一定来。”
    “好,回头您想吃了,便让家人知会一声,小子给您留个好位子。”槐树躬了躬身,并没有因为他不进店而有丝毫怠慢。
    “好,真好。”赵祯慈爱地笑笑,转身上了马车。
    进到车里,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欣慰,一会儿纠结,表情极其丰富,明显就是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张茂则抿着笑,配合地问“官家可是有何心事”
    赵祯如愿打开了话匣子“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小郎君,怎么就无心做官你也查过了,他从前念书不错,想来是奔着科考去的,怎么就突然放弃了”
    张茂则拱了拱手,“臣觉得,可能是人各有志。您看,如今司小郎君虽然只开着一间小小的火锅店,报国之心却丝毫不减。”
    赵祯长叹一声“话是这么说,还是希望他能做官。不是我吹牛,他要入朝为官,指不定希文就有接班人了。”
    张茂则笑笑,没发表意见,其实心里也是认同的,甚至,他觉得司南兴许能做得更好。
    范仲淹先生一心为民,却过于刚硬,被宗室及部分权臣忌惮,许多先进的政令因此无法实施。这位司小郎君却生得一副玲珑心肠,想必定有主意平衡各方关系。
    当然,不是说刚硬就不好,只是时局不同,方法也该有所调整罢了。
    马车辘辘而行,车内安静片刻。
    赵祯冷不丁开口“你上次查他,说他还会写词”
    张茂则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首。知道官家今日要来火锅店,想着有可能会问起,所以特意带了。
    赵祯满怀期待地接过,拉足了架势等着拜读大作,没想到,刚看了一行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张茂则垂着头,嘴边藏着笑意。
    赵祯轻咳一声,“怎么竟是花啊柳啊、情啊爱啊的,就没首家国天下的吗”
    张茂则恭敬道“这已经是最不花啊柳啊的了。”
    赵祯嘴角一抽,半晌才说“都说诗品见人品,看来也不尽然。”
    “是呢”张茂则笑笑,说,“当年燕郡王不是也只能写出一张大弓弯又弯这样的句子吗”
    赵祯啧了一声,“这么一看,俩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张茂则一顿,“天生一对”是这么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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