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不起笔,简一言便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说着,自己再画,再写。
    每每说到一半,萧思容就开始咳血,撕心裂肺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
    “夫人您就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苦心地劝着。
    萧思容本就时日不多了,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萧思容扯起嘴角,失神地望着帐顶,“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她的书,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的遗憾。
    她病倒后,管理内院的事落在了王氏的头上。
    在处理完事务后,王氏常常过来服侍她。
    那个时候,还在国子监里上学的简舒迟刚好被举荐到弘文馆里念书,每天仅有晚上的时间能来看望萧思容。
    这也是他进这个院子里最频繁的一个时间段。
    那年的简一言刚刚七岁,总是背对着他趴在萧思容的床边。
    他以为他在掉眼泪,无意间的一瞥正好看见他在画着什么。
    萧思容看见他过来,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吃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我可以放心地把一言交给你么”
    简舒迟瞪大了双眼,耳边传来眼泪滴落在纸张上的响声,清晰而又沉重。
    他呆呆地看着简一言,双唇轻颤。
    “好。”
    简舒迟和王氏走后,萧思容拉紧了简一言,失声痛哭。
    “对不起一言对不起”
    这么早就要丢下你对不起
    再多的话说不出口,湮没在不断滴落的热泪里。
    简一言闭上眼睛,回想起现代的场景。
    他的母亲跑遍了大江南北,致力于古建筑的研究事业,最后因过度劳累倒下。
    重症监护室里,那个戴着呼吸机,蓄了满眼泪水的女子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在说
    “对不起”
    这么早就抛下你们。
    简一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身旁的简一萌哭得泣不成声。
    再也没有人会问你,建筑美学是什么。
    也没有人会指着图样上告诉你这是什么结构,用的是什么木料,这样的构造有什么视觉上的效果。
    她的书还有大半的空白,却早早地撒手人寰。
    她在遗愿中写道,我想葬在温暖的江南,一个简单的墓碑,一些盛开的鲜花,就够了。
    不进谁的宗祠,也不做谁的妻子,她只想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实在违不了礼制,那就算了。
    但她知道,身为贵妃的萧思颜和萧厉是能帮她的。
    在她病逝的那天,萧思颜伏在她的棺椁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京城双姝,才艺如何的卓绝,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哪有什么幸福可言,她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无尚的荣华。
    我想驰骋沙场做巾帼豪杰,你想绘楼百座著书传世
    可终究都只是虚妄的理想。
    送萧思容去江南前,简一言曾将一份图纸交到了萧厉的手上。
    “舅舅,这是母亲为自己绘制的陵园。”
    萧厉一愣,双手压抑不住地颤抖,他接过图纸,展开,每一笔都精细得不像话。
    的确是萧思容的手笔。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是简一言模仿萧思容的笔触,为她设计的。
    “春暖花开的江南,希望您能过得好。”
    遵从遗愿,简一言没有远赴江南守孝,而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继续绘制那本还没有完成的书。
    营构集录,萧思容事先确定下的名字。
    集百州地域的建筑制法步骤,构件形制和用途,工程术语和俗称。
    简一言多想自己再长大些,长到可以出门的年纪,去走遍剩下的地域,以真实的方式,去亲眼见证那些风土建筑。
    如果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便打算如此做。
    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集录会在自己的院子里丢失。
    那时简易行正碰上瓶颈,监督的工程又出现了问题,官职一降再降。
    为了挽回局面弥补过失,他想起了萧思容的书,想为己所用。
    知道是简易行拿走的后,简一言气的食不下咽,从七岁开始就和简易行对峙。
    后来萧家施压,简易行也还是没能拿得出。
    因为集录遗失了,谁都不知道它到底沦落到了谁的手上。
    简一言躺在床上用双手捂住脸,默默地哭。
    他是为萧思容哭的。
    呕心沥血十余载,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消沉了整整三年,期间简舒迟以兄长的身份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简舒迟为他理顺发丝,柔声劝道,“别再和父亲动气了,好么”
    简一言默默不语。
    他的内心在大声地拒绝。
    事到如今,简舒迟向他袒露真心,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
    简舒迟笑了笑“如果我知道集录在哪呢”
    “”简一言脸色阴沉,拳头紧握。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拿我母亲的东西威胁我,你还是人么”
    “将人伦置之度外,你觉得我还是不是人”简舒迟搂抱住他,在他的颈间轻嗅,“我最喜欢看你这副样子”
    这副专注看我的神态,怒气冲天又不得不屈从于我的样子。
    简一言双目通红,挣扎着将他狠狠地踹开。
    简舒迟却拼命地想和他纠缠,狠厉地掐住他的脖子低声威胁“我劝你还是乖一些,不然我可不能保证那本书能够再出世了。”
    “这本书能不能出世从来就不是你这种人能说了算”简一言猛地起身将他推撞到书柜上。
    简舒迟一声闷哼,汩汩的鲜血从额上流下。
    “简一言”门被撞开,外面传来一声暴喝,竟是简易行带着王氏来了院子。
    “殴打兄长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简易行看见房里的情景,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对着简一言怒斥,“混账东西”
    “舒迟”王氏有急又气,忙唤人叫了大夫为简舒迟疗伤,又问道,“是不是一言打的你”
    简舒迟还未应答,简易行就对着下人喝道“还不把他压去跪祠堂”
    “爹不是”简舒迟想着要开口解释。
    “我自己走。”简一言蓦地打断他的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冰凉得没有丝毫感情的视线在他们三人之间扫视,最后停留在简易行的脸上。
    “跟你成为一家子,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你”
    夜里的祠堂很冷,灯笼的光十分微弱,简一言吐出一口热气,掏了掏衣袖里的东西,拿出来几根木条,用小柄刀慢慢地削着。
    “一言哥哥”从堂外丢进来一件袍子。
    简舒云探出一个脑袋。
    简一言微怔“你来做什么”
    简舒云是王氏的小女儿,一直养在深闺,尽管一起生活在简府,但平日里他们拢共也见不了几次面。
    小姑娘身形摇摇晃晃的,应该是踩着丫鬟的肩膀来给他送衣服。
    “他们去照顾哥哥了。”
    “你快回去吧,被发现要挨骂了。”
    “好吧”
    小丫头招了招手,扑通一声,掉叫地上,哎哟哎哟地叫。
    像极了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简一萌。
    想到简一萌,简一言稍微舒心了些,裹紧袍子,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憩。
    有些人死的容易,有些人活得困难。
    他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
    疲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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