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才不顾危险地留下来。
    这次挖到的,显然并非她要寻找的望舒回想起白天的情形但她却没流露出过多的失望,正如她也没有预先流露出渴望。那些情绪可能在她心里翻滚过,但没有在她的脸上显现。她总是不让它们轻易显现。
    它渐渐揣测出她的性子,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清晰,像在迷雾里一点点描摹出远山的轮廓。它把这当成了一项任务、一个挑战、一件乐事。
    和那些终日愁眉不展的人不同,秦终朝是这样一种人她心中有不为人知的痛苦,但你永远无法在她那里找到真正的绝望和疲倦。她擅长振作精神、保持激情,拿来一些炙热的东西,给最深的痛苦进行打扮,为它挂上闪闪发光的饰件,像在美好节日里整理圣诞树,纵使树干之内遭受虫蛀、千疮百孔。它想即使到人生最绝境,她也能保持灵魂的体面。就像火星和正被播放的这首曲子,永不熄灭。
    而眼下,这里是她的安全屋,是坚硬贝壳的内部。现在它就坐在这儿,收到了她郑重其事的邀请,邀请它参与她的生命更多。一切都充满了她的气息,她的秘密,她的柔软,都在不经意间朝它涌来。
    还有驾驶座前挂着的那两张照片。望舒从照片里看见自己这样的时候不多,它不常注视自己,在它眼中那是个陌生的形象。那个自己紧紧挨着秦终朝,站在她的身边,跟她并肩。
    这些想法使它感到一阵奇异的、难以言说的欢跃,竟在它体内激起某种轻微的颤栗。作为一个仿生人,它对人类情绪的感知太过丰富,几乎使它难以承受。
    它转头看向秦终朝。关于那个问题,它想用更为平和且客观的语气回答“当然”、“听您安排”或者“随时”,但有股不知所起的冲动趋使着它反复修改措辞,最后说出来的却是
    “只要您愿意,永远。”
    后半夜,从车顶板上方传来一阵异响。
    起初秦终朝不以为意,但这响动持续了足足十分钟。杂乱无章,时重时轻,没有固定频率。或许是风把车顶的发电机吹得晃动但白天刚检查过,基座、塔管和风轮的叶片都稳固,真正的尘暴还没来,风不至于如此强烈。指示灯也显示发电机运转无误。
    望舒的听觉传感器比人耳要敏锐,它听到的比秦终朝更加清晰是撞击声,某种不明物体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风杆。
    秦终朝停下车,让引擎暂时熄火。望舒也关掉了音乐。周遭只剩下一种声音还在回荡,凄厉、尖锐,是幽灵鬼怪,还是怒气冲冲的火星人
    “砰,砰,砰。”
    在荒凉、死寂、生命绝迹的火星夜晚,这声音使人毛骨悚然。
    她想到了白天。那张残破、阴森、可怜的机器脸孔,活生生浮现在她眼前。是谁挖走了它的“五脏六腑”还有从前在墓地里见到的那些使人生疑的盗洞。一连串爱伦坡式的恐怖故事在她脑海里闪过。这使她打了一个冷战。但她很快就压制住了这些离奇的念头。她已经见过了很多黑暗,并且下定决心,绝不放任自己的恐惧和胆怯。
    她要出去看看。
    穿好防护服,再带上太空枪人手一把,但向来没有用武之地。望舒也跟着她一起来到车外。那种古怪的声响被稀薄的空气阻隔,比在车内要轻上许多,秦终朝几乎难以辨别来源。没等她做下一步打算,望舒已经不由分说地爬上了车顶。它似乎看清了什么,不及解释,一心要到上面去。
    “小心一点。”
    秦终朝打开头盔上的应急灯,灯光在沙尘密布的空中显得微弱无力,晕成朦胧的一团。她端起枪指向上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望舒在风力发电机的桅杆上攀爬。
    叶片还在旋转,它慢慢接近最顶部。
    爬到最高点时,望舒停住不动了。隔得太远,秦终朝看不清具体情形。她在心中数数,一、二、三、四、五。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她开始喘气,面罩起了很多雾。六、七、八、九,她把枪柄握得更紧。数到二十下时,望舒终于掉转头,开始往下移动。它是滑着下来的,用一只手抓住桅杆,从天而降,转眼就到了秦终朝跟前。
    一切正常,风平浪静。
    秦终朝放下了手中的枪,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原本对望舒的擅自行动有些许恼怒,但此刻又突然烟消云散。它穿着那件白大褂,宽大的袍角在鼓动,衣襟像被月光浸泡过一样雪白。隔着面罩上未被除尽的水雾,秦终朝看着它飘落到自己面前,就像是从那座庄严圣洁、众神所居的奥林匹斯山降下来的。
    望舒显然在上面找到了什么,就装在它的衣兜里,捧出来时仍然故作神秘地用手掌掩住。直到回到落日号内,关上车门,才放开手。
    像是有一团火焰从她的双手之间钻出,横冲直撞,乱窜一通车内一下子充满了很久没见到的、鲜活的动态,片刻之后秦终朝才看清是只小鸟。它飞到望舒的肩头停下,望舒轻轻把它捉在手里,抚摸它仍在扑棱的翅膀。就是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闹出了偌大的动静。
    秦终朝靠近观察它黄胸口、白肚皮的知更鸟苏再旦所说竟然是真的。
    准确地说,是只仿生小鸟,来路不明,精密的机械结构让人咋舌,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同样都是晶体管组成的生命,它对望舒格外亲近,停在它怀中,安静下来像是没电了,但偶尔发出几声夜曲似的鸣啭。望舒看向小鸟的眼神也很柔,环住双臂,让它憩息在自己的臂弯。它怀抱小鸟的神态里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的美。
    这一瞬间,秦终朝再次从望舒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第一眼见到它时,她就曾有这样的触动,还有黄昏和夜晚的那些对视。但她整理过心绪,没让那感受再出现。直至此时此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敲了一闷棍,心口作痛。
    她静静注视这场面,屏息静气,生怕打破了眼前像水面一样脆弱而短暂的安宁。她是否该把它给出的承诺当真那两个字在她耳边生长,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秋天的夜雨敲打窗棱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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