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语调淡淡, 目光锐利。

    并算不上友好。

    裴文舒明白得很,只他是徐州裴氏继承人, 不管外表如何谦和,心里也自有矜傲,并无意多说些什么,只淡淡道“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

    怎么一个恰逢其会

    要知道石邑在太行山东麓, 井陉如今还封着, 这一片是战场, 再如何顺路也不可能顺到此处来

    卫桓愠意又添了几分, 眯了眯眼。

    裴文舒和他对视,哪怕他现在身处的对方地盘,他也未有丁点怯意。

    “阿桓”

    眼见气氛紧绷, 姜萱立即叫停, 和卫桓解释说“裴大哥是来报信的。”

    她回头扫了一圈,见府门数十丈内皆无闲杂人等,附近的都是心腹, 才低声道“裴大哥探得梁尚有异常举动,星夜兼程赶至。”

    气氛这才缓了缓, 半晌, 卫桓淡淡道“劳裴公子费心。”

    卫桓不喜裴文舒, 裴文舒同样对对方无太多好感, 只顾忌姜萱, 他顿了顿, “小事一桩。”

    侧头看姜萱一眼, 她今日状态实在让他不放心,告辞之前,他对卫桓说“阿萱这几日歇息不好,你多留神些。”

    这种叮嘱式的话语,还隐含记挂,卫桓心下登时就怒了,他阿寻何须旁人惦记

    “此事不劳裴公子挂心。”

    话罢,牵着姜萱的腕子入了衙署大门。

    姜萱匆匆和裴文舒告别,他步伐太大她跟不上,“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卫桓骤停住脚步,侧头欲说什么,只瞥见她泛白的脸色,又咽下了。

    缓了又缓,他才抿唇问“你怎么碰上他了”

    卫桓再是和她怄气,再是因战事郁怒,心里还是记挂她的,见姜萱脸色不对自担心。

    他被紧急军务叫出,不忘招金嬷嬷来吩咐仔细照顾。

    金嬷嬷自不敢怠慢,程嫣伤势变化,她也跟着在后头去了。

    后来被挥退,她见姜萱脸色很不对劲,还出了门,当下不敢怠慢,忙托人禀了卫桓。

    卫桓快速处理了要务,立即赶了过来,正匆匆要出门寻她,却迎头撞上她和裴文舒面对面在阶下。

    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裴文舒还伸出手欲扶她的肩。

    一腔担忧登时转为愠怒,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只听姜萱轻描淡写说“出了医营大门碰上的。”

    卫桓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是想问她为何又和那姓裴的出去独处了明明这当口她并不闲暇。

    且他眼尖,一垂眸就见她眼角微红,似是哭过。

    只不待他问,姜萱就举步往里头去了。

    他跟上。

    卫桓左臂受了些伤,包扎过,铠甲左袖位置稍稍比右边膨隆一些,若是平时,必立即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少不了一叠声关怀询问。

    可今儿,走了一路,她竟完全没有发现。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他蓦拽住她腕子两步并三步进了院门,一拧眉“怎么回事你和他说了什么,怎么又哭了”

    姜萱愣了愣,说“这几日的事,我心里有些难受,想找个人说说罢。”

    “找他干什么”

    卫桓一听更憋气,他本就情绪不佳,两厢交加他登时就怒了,“你找我不行吗”

    不说犹自可,一听这话他简直介意极了,大踏步一个来回,恼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偏偏得去找个外人”

    和你说,有用吗

    两人在这方面是有很大分歧的,他连理解赞同都不能,还怎么胜任被倾诉的角色

    姜萱头疼欲裂,她知道卫桓介意什么,但她今天实在不想安慰人。

    “只是凑巧碰上罢了。”

    “你是凑巧,他只怕未必。”

    哪来这么多凑巧怕是裴文舒一直遣人盯着衙署吧

    卫桓气极了对方的处心积虑,怒道“哼欺世盗名,居心叵测之辈,你且莫被他蒙骗了,”

    沉沉的疲倦感袭上心头,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夕阳很刺眼,她一下子觉得难受极了,睁眼看了卫桓的脸片刻,哽了片刻,她突然哭了,“我累了,我很累”

    “我心里不舒服,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怎么了”

    眼泪滑下,郁郁的情绪头疼难受都仿佛找到了缺口,一下子汹涌而出,把卫桓吓住了,“没,没什么阿寻你怎么了”

    满腔愠怒登时哑了火,他一愣,慌忙上前要伸手抱她。

    姜萱退后一步避开。

    “我很累,你知道吗”

    伸手扶住廊柱,哭了一阵,缓和了些,姜萱止住眼泪,只积蓄已久的情绪打开了缺口,却一下子收不回来。

    她倚着廊柱,静静看着前方,说她很累,视线穿过卫桓的脸,不知投到远远的哪一点上。

    她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也爱照顾重视的人,她视为责任之余,也很乐意。

    譬如姜钰,譬如卫桓。

    但她真不是铁打的,她也有疲惫的时候。

    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还要面对咄咄逼人的卫桓,她突然觉得无法忍受了。

    她侧头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裴文舒是不信我么”

    对于曾经和裴文舒的婚约,时也命也,她不想评价些什么,只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对他也没什么情爱更不会不舍。

    她对卫桓解释剖白过不止一次了,可每到下一回还会这样。

    卫桓急道“不是,我没有不信你。”

    是真的,他真从没怀疑过她的,他可以立即发誓

    他真举起手“皇天后土,今日若我卫桓当真有怀疑过你一丝,教我”

    姜萱制止了他,赌咒之言,总不是好的。

    “那你为什么这样呢”

    她静静倚着廊柱,仰看斜阳西下后越发暗沉的天空,喃喃“你为什么不能多体恤一下我”

    她是问他,又仿佛不是问他,人怔怔的,暮色下苍白的一张脸脆弱极了,仿佛一碰就会碎。

    卫桓心下大痛,他无比的自责,无比地怨怪自己,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急道“是我不好阿寻你听我说,我没有,”没有不体恤你。

    “你有。”

    姜萱轻声,却很肯定。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定定片刻,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不是第一次感觉到疲惫,只是以往都没这般强烈罢了。

    “你这性子,我很累的。”

    归根到底,还是他的性子问题。

    “你能不能改一改”

    姜萱拨开他的手,站在台阶上和他平视。

    今日说到了这里,很多积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是有多不易的,我都理解,我能体谅,可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你能不能试着改变一下”

    没错,一直以来卫桓给她的感觉,是他不愿,他抗拒改变,不愿意旁人走进他的世界,更不愿走进旁人的世界,孑然一身,最多,也就添了一个她和姜钰

    “从前你没有的,现在都有了,舅舅待你如何符非符白又如何”

    这就是亲情。

    “徐乾如何贺拔拓薄钧如何,陆延又如何”

    这就是兄弟情,战友情。

    “当初在定阳时,咱们杀了丁骏引丁洪生疑,徐乾是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

    徐乾能为弟兄为两肋插刀,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他出走,包括亲长家人和多年奋斗得到的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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