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确实在担心。

    这些日子,心跳就和过山车似的。

    一开始, 前线战报大战拉开帷幕, 怎知才半天功夫,就得知左路军被伏, 张司马八百里加急增召援兵。

    距离这么远,援军过去还来得及吗

    可即便这样, 张济还是召了, 而且是将留守兵力计算到了最下限的边缘线上, 其余诸部接令后立即急行军奔赴前线。

    可想而知,前线到了怎样的一个危急关头。

    整个军户区都陷入焦忧当中, 这时姜萱却打听到,卫桓正正身处这个左路军。

    急得她和姜钰一夜都没阖眼, 可这时消息却断了。

    前线粮草被焚, 挖出大细作,所有消息被封锁, 定阳城持续戒严。

    寝食难安,熬红了眼睛,两天后才终于传回了大捷的消息。

    卫桓名字就在消息里面, 他力挽狂澜立下首功。

    他没事

    他平安了

    姜萱当时喜极而泣。

    什么大功首功,都及不上人平安来得重要。

    军中泄密她也影影绰绰听说了, 不用多猜必是进军路线图,这得多凶险啊

    又哭又笑, 宣泄过后心安下来, 姜萱领着弟弟好生休憩了两日, 才把状态给调整回来。

    得精神奕奕迎接他,可不敢让他有后顾之忧。

    接下来,就是翘首以盼了。

    大军定在十月初二班师,预计初十会陆续抵达。

    这个陆续抵达,是古代限于道路情况,很多时候是没办法整支大军一起长途跋涉的,所以会分路或分前后。班师这种最轻松的情况,自然是采用分路缓行。

    初十开始姜萱就在等着,有时消息不及时还会亲自去看,一直到了十月十二,卫桓终于要抵达定阳了。

    十月中旬的并州,初雪早几天就下来了。

    天灰蒙蒙的,一片片絮雪飘飘荡荡洒下,覆盖在郊野早枯黄倒伏的长草矮树之上。

    风很大很冷,等待的人也很多,个个仰望着覆盖了皑皑白雪的褐色丘陵中间那一条黄土官道。

    长长的灰黄色官道往远处延伸,蜿蜒着直到没入风雪中看不见。

    等了很久,直到快中午。

    终于,远远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点灰黑。

    “嘚嘚”的马蹄声,军靴踩踏黄土地发出的沉重震动,隐隐出现,接着很快如闷雷一般速度滚动往前推进。

    “来了来了”

    爆起一阵欢呼,人群一下子就躁动起来了,姜萱忍不住,随着人群往前方奔跑。

    一直奔到警戒线的最边缘,才堪堪停下。

    她垫脚眺望着。

    黑点般的浪潮越涌越近,铁甲沉沉映着雪色,化作一种撼动人心的色泽。

    身边不少人失声痛哭,姜萱也是,这一刻潮热润湿了眼眶,她使劲抹了去。

    茫茫雪色中,有一骑当先冲出,熟悉的眉眼,笔挺的身姿,白皙的肌肤映着玄黑的铠甲,如冬月霜雪,盔顶一缕红缨飘荡在他额前,鲜艳夺目正如同他的颜色。

    冰雪红缨,一人一骑,俊美少年正冲破漫天风雪,驱马疾奔而来。

    “阿桓”

    在距离十来步的地方,他勒停翻身下马,姜萱冲出警戒线迎了上去。

    两人几步迎上前,面对面站在一起。

    斜飞的剑眉,微翘的一双凤目,他微喘着,漆黑瞳仁涌动喜悦光芒。

    姜萱笑着,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卫大哥”姜钰挣脱婆子的怀抱跳下地冲上来,猛一下抱住卫桓腰身。这阵子的担惊受怕受不住狂喜冲击,小男孩激动得落了泪,他脸紧紧地趴在铁甲上。

    “阿桓”

    这一下子,姜萱也忍不住,猛上前一步,手按住他的肩膀铁甲,额头抵上。

    甲片很冰,他呼吸却灼热,喷薄在她的头顶脸侧,胸腔那颗心这才彻彻底底回到了实处。

    是的,他安全无恙,回来了。

    “阿寻我回来了。”

    卫桓心潮涌动,一抬臂,将姜钰和她都拥进了怀里,他低头“阿寻莫怕,我回来了。”

    “我没事,真的。”

    她伏在自己肩膀闭目落泪,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铁甲感受到柔软的体温,浑身血液往头上涌动,卫桓耳面一片烧赤。

    只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他急了,低低“阿寻莫哭,我没受伤,一点也无,真的”

    “嗯。”

    这被姜钰勾得,姜萱也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当然,这是激动的泪水,喜悦的泪水。

    听着他低声说话,她很快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她忙抹一把脸,推了推他。

    “没事。”

    她抬头,露出笑意。

    卫桓一下子没松,又被她推了一下,才不得不放开手臂,她退后一步站稳,怀里立时空了。

    他有些失落。

    不过一抬眼,便见她温柔灿烂的笑靥,眉眼弯弯,十分欣悦,他也一下子欢喜了起来。

    心脏跳得很快,怦怦怦仿佛敲在鼓膜上。

    “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那几天我和阿钰多担心。”

    姜萱围着他转了一圈,卫桓十分配合,让她看过,自己安然无恙。

    喜悦的喧闹声中,一一仔细看过了,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了好些,姜萱拉着卫桓到边上,问“你还要回营么”

    “进一趟就能走了。”

    就走个形式,该安排的卫桓都安排好了。

    大战凯旋,除了值守的大小诸将都可先各自归家,这方面还是很体恤的。

    卫桓说“你等等我,我就出来。”

    “好。”

    姜萱牵着姜钰笑着应了,嘱咐他“莫要赶,不急的。”

    卫桓应了。

    但实际上他还是以最快速度转一圈出来,铠甲卸了,换了一身黑衣扎袖劲装,冷峻英武的少年牵着黑马,与她并肩而立。

    符非何浑一行是一起出来的,一见,一群小伙立即嘿嘿哈哈,挤眉弄眼,何浑喊道“哥哥,我们先走啦”

    说着十分自觉,翻身上马一窝蜂走了。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搞什么怪姜萱好笑,这群小伙子,和他们待一起就没有忧愁的时候。

    “没事,别理他们。”

    卫桓与姜萱并肩而行,身边还有一个姜钰在吱吱喳喳地问着,他其实没怎么注意听,嗯诶应着。

    他侧头,垂眸看身畔的人。

    线条柔美的一张侧脸,润腻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弯弯黛眉,点漆美眸映着雪色更晶莹几分,她含笑听二人说话,唇翘着,花瓣般浅浅的粉色。

    他心下一下子就畅快起来。

    前所未有的欢愉,卫桓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般欢喜的时候。

    一阵朔风刮过,卷着屋檐树梢的浮雪扑下来,卫桓伸手,把她斗篷的兜帽拉了起来,轻轻盖上。

    “你冷不冷”

    “我不冷。”

    温柔婉转的女声问他,他是这般回的。

    卫桓不冷,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涌动奔腾,热得很。

    缓缓徐行,低声笑语,如果可以,卫桓希望这条路很长很长,能一直走下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符家距离营区大门也不算太远,就算雪天走半个时辰怎么也到了。

    转个弯望见符家的宅子的同时,耳边便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不不可能的”

    “我家大郎不会战死的一定是错了”

    “你们弄错了丧报不是我家的出去快出去给我出去”

    痛入骨髓般的哭嚎,杨氏钗斜鬓乱,将送丧报的军士推出大门,哭着捶打他,拼了命地推搡他。

    那军士并没生气,只是低着头“夫人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我大郎没死没死”

    杨氏陡然爆发一阵尖声,她大声反驳着,最后还是一脸憔悴的符石踏入家门,接过丧报,“辛苦你了小兄弟。”

    “不辛苦,将军节哀。”军士便走了。

    “夫君你”

    杨氏倏地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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