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口的时候,酒气混着口臭,熏得人难耐。我赔着笑道“行长说的是,有行长饭吃便有小人粥喝,小人富贵全赖行长。”一边说着,一边屏住呼吸加快脚步,未几,穿过营地到了他的营帐前,左右看看,一把撩起帐门,将他推进去。

    半个时辰后,有军士来唤行长去换岗。

    我穿戴齐整,撩开帐门。

    喉咙里用了药,声音重新变得低哑发闷,恰似醉后吐字不清。我故意泼了酒在衣服上,隔着几步远就能闻见。想来那士卒平日对这行长的脾性摸得清楚,面上全无异色,恭恭敬敬地带路,往关押黄遨的地方而去。

    作为要犯,黄遨白日行路有囚车,夜里歇宿有屋舍,我时常看押他的人感叹,说黄遨比他们过得好多了。当然,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夜里待的地方,不是猪圈便是牛圈。

    今夜他住的这处牛圈还算干净,凑近前的时候,并未闻到许多恶臭。

    我走过来的时候,守在外面的狱卒忙向我行礼。

    “他用过饭了”我问。

    狱卒忙道“用了一点。”

    我说“吃剩的在何处让我看看。”

    狱卒将地上一只碗捧前来,我看了看,只见这哪里算得饭菜,不过是一碗泔水,上面飘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何人给的”我皱眉。

    “便是前面值守的王行长给的。”狱卒道,“他说这是个贼,不可比我等吃得还好”

    我骂了一声,道“那蠢竖,这犯人可是圣上亲自带上的,押回京之后还须得在天下百姓前行刑示众他这吃不下那吃不下,若半途出了三长两短,我看他当不当得起”

    狱卒见我发火,忙道“行长说的是”

    我指着他鼻子“还有你那王行长犯诨你也跟着糊涂若有意外,你我谁也脱不了干系”

    狱吏唯唯连声。

    我重重“哼”一声,将那碗泔水拿起,粗声粗气道“开门,我去劝他吃了。”

    狱卒犹豫地望着我“可上头有令,非圣上亲派之人,不可入内”

    我又骂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饿坏了你来担当”

    狱卒忙说“不敢”,手上的钥匙一抖,不再犹豫,打开了门。

    这牛圈倒是做得讲究,有门有墙,草堆上,一个戴枷坐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泥塑。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

    我将火把插到壁上的孔隙里,关上门,走到他面前。我将那碗泔水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先前吃剩的一半饭菜,放到他的枷上。

    黄遨露出诧异之色。

    “吃快些。”我用只有两人面对面才能听到的话音,低声道,“夜里须得跑许多路。”

    黄遨瞪着我,片刻,似明白过来,目光一亮“你是”

    “我有言在先。”我打断道,“今日我救了你,亦是看在你与我祖父是故人的份上。此事罢后,从前恩怨一笔勾销。”

    黄遨看着我,没说话,目光深邃。

    我不需要他答应,道“那布包中有根细铁丝。”说罢,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门前的狱卒看我拿着空碗走出来,皆诧异不已“行长,他”

    我冷笑,亮了亮腰上的佩刀“哪有什么愿吃不愿吃,不过是看他骨头硬还是我这刀鞘硬。”

    狱卒们露出了然之色,忙恭维道“行长说的是,行长好本事”

    我一脸得意,自往周围巡视而去。

    动手的时辰,慢慢临近。

    在我的计议中,既然要声东击西,那么“声”所在之处,动静须得大。那么最佳的选择,自然就是皇帝的住处了。我先前去假扮士卒过去的时候,在皇帝住的那处宅院动了些手脚。

    为了讨好皇帝,那宅院的主人颇为大方,晚上的回廊里也点了灯笼。我在其中几只挂着灯笼的房梁上布置了引火的药粉,而点燃药粉的引线,就埋在灯笼里面。只要蜡烛烧到还剩三分之一处,引线就会被点着,继而那些回廊就会无可挽回地烧起来。

    待得众人被那边的事吸引,我便可趁机下手救黄遨。如今看来,一切顺利,至少我这行长进出黄遨的牛圈不成问题。

    正当我想着救出黄遨以后逃跑的路线,突然,有人惊叫“起火了圣上驻跸之处起火了”

    我一惊,不禁有些疑惑。那起火的时辰是有讲究的,我计算了一番,觉得无误之后,才将引线埋入,确保子时左右起火。可现在,至少早了一个时辰。

    不过这由不得我多想,机会来了,便不可有失。我忙令人去打探消息,又令剩下的人戒备,自己则光明正大地打开牛栏,说要看看人犯。

    黄遨仍在牛栏里,不过借着微弱的光照,能看到他手上的枷锁镣铐都松了。

    不愧是贼首,我心想。

    “能走么”我简短的问。

    黄遨颔首。

    我正待说话,突然,外面传来厮杀的声音,却像是有人在朝这里过来。

    我和黄遨皆是一惊。

    “是你的人”我问他。

    黄遨亦神色疑惑,还未开口,外面有人道“大王可在里面”

    那声音听着耳熟的很,我不禁讶然,竟是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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